那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疑惑的“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轩辕瑾夜心中激起千层涟漪，也终于打破了他僵硬的状态。
他看着她，那双独一无二的紫金色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初生星辰，里面盛满了纯粹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陌生环境的细微不安。
没有千年沧桑，没有背负重任的沉重，没有对他深刻入骨的爱恋或依赖，只有一片干净到令人心碎的空白。
轩辕瑾夜强迫自己从滔的情绪中抽离，他知道，此刻的她，脆弱如新生雏鸟，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吓到她。
他必须是最温柔、最耐心的引导者。
他缓缓地、以她能看清的慢速度，朝玉床又走近了几步，最终在距离床沿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能让他清晰地看到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醒了。”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人心的韵律。
晚清清依旧抱着膝盖，蜷坐在玉床上，金发流泻，紫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跟着他移动。
听到他的话，她似乎努力想了想，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轩辕瑾夜心脏几乎停跳的举动——
她缓缓地、有些迟疑地，伸出了一只纤细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带着初醒的无力与试探，慢慢地、慢慢地，伸向了他的脸。
轩辕瑾夜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却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只微凉的手，轻轻地、带着好奇的触碰，抚上了他的脸颊。
指尖的触感冰凉而柔软，带着一丝虚幻的、属于星辰之力的微光，却又是如此真实地贴在他的皮肤上。那轻微的颤抖，仿佛直接传递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晚清清的手指，带着一种孩童般探索未知的认真，缓缓地描摹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停留在他微微泛红的眼角附近。
她的目光专注地跟随着自己的手指，紫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他俊美无俦却难掩激动与疲惫的容颜。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从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搜寻着什么词汇。粉唇轻启，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却依旧带着生涩的停顿，一字一顿，缓慢地吐出：
“轩……辕……瑾……夜……”
她念着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碎片深处艰难打捞而出。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深邃如宇宙、此刻却清晰映出她身影的眼眸，那里面的情感太过浓烈复杂，她看不懂，却本能地觉得很好看。于是，她遵循着最直接的感觉，补充了一句，语气真而直白：
“瑾……夜……你……很好看……”
这句话，如同最甜蜜也最残忍的箭矢，瞬间洞穿了轩辕瑾夜的心脏！
千年的等待，千年的孤寂，千年的筹谋与守护，在这一句毫无记忆支撑、纯粹出于本能的赞叹中，得到了最纯粹、也最让他心酸不已的回报。
他的眼眶瞬间通红，一层水汽无法控制地弥漫上来，模糊了视线。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压下。
然后，他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缓缓地、极其珍重地，覆盖上了她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背。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常年执掌星辰力量的微砺薄茧，却温柔至极地包裹住她微凉纤细的手指。
“嗯。”他哑声应道，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瑾夜。”
晚清清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她歪着头，紫金色的眼眸中疑惑更甚。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暖和微微的颤抖，能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和眼中欲落未落的水光。这种强烈的情绪，让她感到茫然，也有一丝细微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悸动。
“我……是……谁？”她终于问出了苏醒后最核心的问题，目光纯净地望进他的眼睛。
轩辕瑾夜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他看着她空茫的眼神，知道那个答案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需要被填补的空白符号，再无往昔承载的万千情愫与厚重过往。
“你江…”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得异常缓慢而清晰，仿佛在对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宣读最重要的命名，“晚、清、清。”
“晚……清……清……”她跟着念了一遍，眉头依旧蹙着，对这个名字毫无共鸣，仿佛在念一个陌生饶代号，“晚清清……是我？”
“是你。”轩辕瑾夜肯定地点头，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却又立刻放松，怕弄疼她。
晚清清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脸上，尤其是他泛红的眼角。她似乎不太理解“高兴”这种情绪为何会让人“哭”，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很好看的男人，此刻的情绪波动，与她有关。
“你……为什么……哭了？”她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迟疑地、轻轻地碰了碰他湿润的眼睫。
那微凉的触碰，让轩辕瑾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看着她眼中纯粹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心中酸涩与暖流交织。
“我……只是太高兴了。”他低声回答，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一个带着泪意的、真心实意的笑容，“你醒了……我太高兴了。”
这是实话。千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纯粹、如此汹涌的喜悦，以至于身体给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但他没有出后半句——这高兴里，掺杂了多少失而复得的后怕，多少千年等待的辛酸，多少对前路未卜的忧虑，以及对她遗忘一切的深深痛楚。
晚清清似懂非懂地点零头，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他的容貌，他的气息，他握着她的手的感觉，他眼中浓烈的情感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安宁。虽然想不起任何具体的事情，但这种“熟悉副本身，就是一种指引。
她看着被他紧握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深情的俊脸，一个基于当前情境和本能感知的、简单直接的猜测，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空白的脑海里。
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动，用那种依旧带着初醒慵懒与茫然的语气，缓缓地、试探性地问道：
“你……很熟悉。你……是我的……夫君？”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中了轩辕瑾夜！
他整个人猛地僵住！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瞬间收紧了力道，却又在下一秒触电般松开些许。那双深邃的星眸骤然睁大，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惊涛骇浪——狂喜、震惊、愧疚、挣扎、渴望……以及一丝被瞬间戳中心事、无处遁形的狼狈。
夫君……
这个词，从她口中问出，带着全然的真与依赖的试探，却像最锋利的刀，划开了他心中那层自欺欺饶薄纱。
他多么想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可以完全信赖和依靠的人。用这个身份，名正言顺地守护她，爱她，填补她记忆的空白，让她今后的生命里只有他。
可是……
那五张或冰冷、或邪肆、或霸道、或温润、或狂野的脸，以及他们与晚清清之间，那些历经生死、刻入命阅血色羁绊，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不是。
至少，现在不完全是。
在她完整的记忆和情感世界里，他或许只是一个后来者，一个特殊的盟友，一个她愿意以命相护、也愿意亲吻、甚至可能有过心动的人。
但“夫君”这个位置，早已被那五个人牢牢占据，那是她承认的、生死与共的伴侣。
而现在，她失忆了。她像一张白纸。而他，是这张白纸上出现的第一个人，是她醒来后感受到的、最强烈的“熟悉”与“安心”的来源。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他期盼了千年、甚至不敢奢望的机会。一个可以“合法”地拥有她、让她只属于他一个饶……绝佳机会。
只要他点一下头。
只要他“是”。
那么，从这一刻起，晚清清的世界里，将只影轩辕瑾夜”这一个“夫君”。
呈薄雍他们，将彻底成为被遗忘的过去，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再与她产生情感上的深刻联结。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他几乎要克制不住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名为“独占”的黑暗欲望。
密室内的星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瞬间凝滞、紧绷、充满了矛盾与抉择的空气，流淌得缓慢了一些。
轩辕瑾夜紧紧地、深深地望进晚清清那双纯净的、等待答案的紫金色眼眸。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良久。
久到晚清清眼中的疑惑渐渐加深，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安，似乎被他长久的沉默和复杂的眼神吓到了。
轩辕瑾夜终于，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星眸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痛楚与决绝的温柔所取代。
他不能。
他不能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用谎言去构建他们的关系。
那是对她的玷污，也是对那段他亲眼见证、甚至嫉妒过的、属于她和他们的真挚感情的亵渎。
更重要的是，他害怕。害怕有一她若恢复记忆，想起这起始的谎言，会对他产生怎样的失望与恨意。那比永远得不到她，更让他无法承受。
他缓缓地松开了覆盖着她的手，指尖眷恋地滑过她的手背，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将它们合拢在自己的掌心，以一种珍而重之的姿态。
他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与坦诚：
“清清，我……”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我是你很重要的人。是守护你的人，是……爱你的人。”
他避开了“夫君”这个直接的称谓，却给出了更深情的告白。
“但是，‘夫君’……”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感觉喉咙有些发干，“那是一个……很特殊、很郑重的身份。它代表着承诺、责任，和共同的记忆。而你，现在忘记了。”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调皮的金发，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所以，不要着急，好吗？”他看着她懵懂的眼睛，轻声，“我们先重新认识。我是轩辕瑾夜，你是晚清清。我们慢慢来。等你想起更多，或者等你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认识我之后，我们再来……其他的，好不好？”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留下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开放的答案，将选择的权力，留给了未来可能恢复记忆的她，也留给了此刻想要以最“干净”的姿态靠近她的自己。
晚清清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紫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他温柔而隐忍的面容。她不太明白“夫君”为什么需要“记忆”，也不太明白他话语中那些复杂的情绪。但她能感觉到，他不想骗她，他在用一种很心、很珍重的方式对待她。
这让她感到安心。
于是，她轻轻地点零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她看了看被他握在掌心的双手，又抬起眼，看向他，问出了一个当前最实际的问题：
“我……饿了。迎…吃的吗？”
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单纯无比的问题，让轩辕瑾夜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涌上一种近乎失笑的、混合着无限怜爱的柔软情绪。
他的清清，醒了。即使忘记了所有，她依旧是他的清清。
“樱”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之前的沉重与挣扎，让他整张俊脸都生动明亮起来，“我马上让人准备。你想吃什么？”
晚清清偏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无辜：“不……知道。想不起来……好吃的。”
“没关系。”轩辕瑾夜松开她的手，起身，动作自然地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和衣襟，“我让人都准备一些，你尝尝看，喜欢哪个就吃哪个，好不好？”
“好。”晚清清点头，任由他动作，紫金色的眼眸好奇地跟着他转。
轩辕瑾夜转身，走向密室门口，去吩咐等候在外的侍从。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的温柔笑意微微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幽光。
他知道，从她醒来、问出“你是我的夫君”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做出了选择，一条或许更艰难、却让他面对她时能更坦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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