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者库的粗使宫女们炸开了锅,围着魏璎珞又哭又笑。
她摸着粗糙但干净的旧棉被,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傅恒大人呢」,那人就带着一身暮色站在了院门口。
「我要去金川,」他的盔甲擦着门框发出冷硬的声响,「等我拿首功回来,风风光光娶你。」
璎珞忽然想起北三所墙缝里那株没见过太阳的草,喉咙发紧,却扬起脸笑了:「好,我等你。多久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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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者库的院墙还是那样高,色是冬日里常见的灰白,压在头顶,沉甸甸的。可空气却不同了,往日里弥漫的浊气与压抑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虽然还冷,吸进肺里却有零畅快的意味。
几个粗使宫女正围在廊下洗衣,冻得通红的手在冷水里揉搓,嘴里呵出团团白气。不知是谁先眼尖,瞥见了院门口那个被太监领着进来的人影,手里的棒槌“啪嗒”一声掉进木盆,溅起一片水花。
“璎……璎珞?”
这一声像是往滚油里滴了水,整个辛者库的院子都“炸”开了。洗衣的、洒扫的、整理杂物的宫女们全停了手里的活计,扭头望去。待看清那穿着半旧藕荷色棉袍、头发简单挽起、脸色有些苍白却眼神清亮的人,确确实实是魏璎珞时,惊呼声、抽气声、压抑的啜泣声混在一处,嗡呜响起来。
“真是璎珞!回来了!”
“爷,可算回来了!”
“瘦了,定是吃了大苦头……”
人群一下子涌了过去,七嘴八舌,将她团团围在中间。有胆大的伸手去拉她的袖子,触手是真实的棉布质感,才敢相信不是做梦。有与她相熟的,已经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嘴里絮絮叨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后娘娘开恩,皇上圣明……”
璎珞被围在中间,耳畔是嘈杂却真切的关怀,鼻尖嗅到的是熟悉的、混杂着皂角与尘土的气息,不再是北三所那阴冷潮湿的霉味。她有些恍惚,仿佛从一场漫长而窒息的噩梦里骤然惊醒,四肢百骸都还残留着惊悸的寒意,可阳光(即便是灰白的)已经照在了身上。
她被簇拥着回到原先住的那间窄的屋子。屋里陈设依旧简陋,一床一桌一凳,墙角堆着些杂物,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惯睡的那张木板床上,粗布床单铺得平整,那床半旧的蓝花棉被叠得方正,虽然粗糙,却透着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干净蓬松的味道。
领她回来的太监早已离去,宫女们还在屋里不肯走,这个给她倒碗热水,那个塞给她一块不知藏了多久的饽饽,追问着:“璎珞,北三所……到底怎么回事?真是那起子黑了心的陷害你?”
璎珞捧着温热的水碗,指尖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她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发现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起。巫蛊、诗笺、刘嬷嬷、皇上的震怒、皇后的病……还有傅恒。
对了,傅恒。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关切的脸,声音因为久未话和心绪激荡而有些沙哑:“我……我昏沉了几日?外头……傅恒大人呢?他可好?”
话音未落,围在门口的宫女们忽然安静了一瞬,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身后门外。
璎珞似有所感,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她缓缓转过身。
院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暮色不知何时已悄然四合,光愈发黯淡,将他大半身影笼在灰蒙蒙的阴影里,只余一个沉默而清晰的轮廓。他穿着正式的甲胄,并非全副武装,但那金属冷硬的质感,依旧与这辛者库粗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肩甲、护臂在微弱的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光,随着他迈步的动作,擦过陈旧的门框,发出轻微却清晰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喀啦”声响。
他一步步走进院子,走向这间屋。围在门口的宫女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下意识地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通路,目光敬畏又好奇地追随着他。
傅恒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沉重。甲胄之下,他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唯有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笔直地、一瞬不瞬地锁在璎珞脸上。
璎珞站在原地,握着水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碗壁的温热传递过来,却丝毫暖不了骤然冰凉的手心。她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甲胄上沾染的、从乾清宫到辛者库一路带来的风尘与寒气,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痛楚,有决绝,还有一丝……她看不太分明、却让她心头莫名一颤的歉疚。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住。两人之间隔着门槛,隔着短短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北三所的寒夜,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
周遭死寂,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所有宫女都屏住了气,看着这突兀而凝重的会面。
傅恒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逡,从她苍白的脸颊,到那双依旧清亮却带着疲惫的眼睛,再到她身上那件单薄的旧棉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什么,最终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淡淡的白雾。
“璎珞。”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沙石磨过,“你……受苦了。”
璎珞摇了摇头,想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有些僵硬:“我没事。皇后娘娘……她还好吗?” 她最挂念的,除了眼前人,便是那为她病体支离的皇后。
傅恒的眼神暗了暗,避开了她这个问题,转而道:“皇上开恩,还你清白。往后……你安心在这里,皇后娘娘会照应你。”
这并非她最想听的答案。璎珞心头那点不安的预感越发清晰,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要去哪里?”
傅恒沉默了片刻。暮色更深了,将他半边脸隐在暗影里。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空,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的决绝终于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变得清晰而锐利。
“我要去金川。”他一字一句,得极慢,极重,每个字都像敲打在人心上,“前线军情急,皇上……点了我的将。”
金川!璎珞瞳孔微缩。那是正在打仗的地方,是传中地势险恶、蛮族凶悍的战场!她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声音有些发紧:“去多久?危不危险?”
傅恒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惊惶与担忧,心头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击,酸涩难当。但他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他必须让她知道,他走的这条路,虽然险,却有必须走下去的理由。
他挺直了背脊,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将自己的决心刻进她眼底:
“等我拿首功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暮色,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风风光光娶你。”
璎珞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烫着了。风风光光……娶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直白的承诺,像一道闪电劈开她心头的阴霾,却又带来更猛烈的心悸。首功?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去做最危险的事,冲在最前面,用性命去搏一个“可能”!
她忽然想起在北三所那些不见日的日子里,唯一能从高墙窄窗缝隙里瞥见的一点“外面”。墙根下,有不知名的草,从砖石缝隙里顽强地探出一点羸弱的绿意,却终年见不到完整的阳光,只在偶尔正午时分,得到一丝吝啬的暖意。那时她看着那株草,觉得自己的命运大抵也是如此,在不见光的角落里默默挣扎,生死由命。
而现在,傅恒对她,要给她一场风光。可这风光,要用他的血与汗,甚至可能是命去换。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胀又痛,哽得她不出话。眼眶发热,视线瞬间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阵突如其来的酸涩逼退。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她扬起脸,努力地,对着他扯开一个笑容。那笑容或许有些苍白,有些勉强,甚至带着颤,但那双眼睛里,却亮起了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坚定,执拗,一如往昔。
她看着他甲胄上冷硬的光,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认真与孤注一掷,看着他身后沉沉压下的暮色与未知的征途。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异常平静地响起: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追问,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担忧或挽留。
她向前迈了一步,这次,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她仰着脸,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眼底深处,将那两簇火苗也映照进去,一字一句,补充道:
“我等你。”
顿了顿,像是要将所有的决心与信念都灌注进去,她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却重逾千钧:
“多久都等。”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辛者库的院里点起了零星的灯火。那光晕昏黄,不足以照亮太多,只将两人相望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仿佛要融为一体的影子。
傅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了眸底更沉、更深的决心。他没有再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对着她,极轻微、却极为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转身,甲胄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他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出这间陋室的院,走进苍茫的暮色里,走向那血与火交织的远方。
璎珞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追出去。她只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望着那身影渐渐被暮色吞没,最终消失在高墙拐角处。手中水碗早已凉透,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周围的宫女们早已悄无声息地散去,将这方寸之地留给了她。院落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中更漏声,悠长而单调。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水碗的温度,以及……那人甲胄擦过门框时,带来的那一丝冷硬的触福
她慢慢走回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床粗糙却干净的蓝花棉被。被面上细密的针脚硌着指腹,带来一种真实的、活着的触福
北三所墙缝里那株草的影子,又在眼前晃了晃。
但这一次,她仿佛看到,有一双手,正努力地,要将那堵高墙推开一道缝隙,让阳光真正地、彻底地照进来。
哪怕那双手,会沾满血与尘。
她闭上眼,将那句“多久都等”,在心里,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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