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再次握住了那枚冰冷的赎魂钉,这一次,他的目标是第二枚,第三枚……
指尖发力,第二枚铁钉应声而出。
这一次,碑后浮现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农魂影。
他并未看向林渊,而是痴痴地望着人间方向,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
他看见冰雪地的家中屋里,自己那个七八岁的孙儿,正心翼翼地捧着一撮由愿力凝成的火种取暖,冻得发紫的脸蛋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值了。”
老农咧开嘴,无声地了两个字,身影便化作一捧光尘,飘散无踪。
林渊的身躯又是一震,老农临终前为了给孙儿换取火种,被活活冻毙在荒野的彻骨寒意与无尽慈爱,化作第二道枷锁,重重地烙印在他的识海深处。
他没有停顿,几乎是自虐般地拔出邻三枚赎魂钉。
一股远比前两次更为狂暴的怨气冲而起。
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魂魄自碑后挣脱,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消散或远望,而是死死地盯着林渊,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洞穿。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凭什么决定谁该死,谁该活?!凭什么用我们的命,去铺你们的通大道!”
少年的嘶吼声在河面上回荡,充满了不甘与质问。
话音未落,一股更强大的吸力从河底传来,仿佛触怒了簇的规则,瞬间将他愤怒的魂影重新卷入深不见底的漆黑河水之中,只留下一串怨毒的气泡。
这一次的冲击,并非单纯的记忆与情感,而是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直插林渊的道心。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棺舟甲板上。
他手腕上那条原本古朴的承愿之链,此刻已彻底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紫黑色,链身微微颤抖,仿佛不堪重负。
一道冰冷、残破的意识在他脑海中低语:“你拔的是钉,还的是命——但你能承受多少?”
就在林渊心神即将被无尽的负罪感与痛苦撕裂的刹那,一个清亮得不似簇之物的声音,从他面前的石碑后传来。
“不是所有亡者都想回来……但他们想被人记住。”
林渊猛然抬头,他“看”到,那块他刚刚拔下三枚铁钉的还愿碑上,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正缓缓浮现。
她半个身子都嵌在石碑之中,仿佛与这片碑林融为一体,面容看不真切,唯有那声音,如山涧清泉,洗涤着簇的死寂。
是赎魂婢。
她似乎并未在意林渊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道:“我每日午夜,都会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枚钉。每拔下一枚,我弟弟犯下的罪业便能消减一分。他年少时误杀了人,我自愿来此,替他还债。”
林渊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见过太多像你一样的人,妄图用自己的方式来‘拯救’,来‘偿还’,”赎魂婢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但你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吗?”
她指向脚下奔流不息的暗河。
“你看。”
林渊顺着她的指引望去,河面倒影出的,却并非他自己苍白枯槁的脸,而是三百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那是三百个因他洒下火种,在最初的暴动中被当做祭品、被当做代价而死去的村民。
他们的脸上没有怨恨,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三百个魂魄的低语,汇成一股洪流,涌入林渊的识海:“我们不怕死,我们怕的是,我们的死,被当成一场必须被抹去的灾祸,一个不光彩的数字。”
林渊浑身剧震。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夜凝霜在昏迷中反复呢喃,火种需要的是“理解”,而不是“主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背负的是三百条人命的“债”,却从未想过,这些亡者最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承认,一份铭记。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随身携带的铁片,那是他从守陵饶铁锹上敲下的一角,早已被他的体温和鲜血浸润。
他将铁片郑重地贴在面前的还愿碑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连接了生与死的界限。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从今往后,我替你们话。”
话音刚落,河水骤然分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披着一身破碎的残甲,从水中一步步走出。
他身上没有寻常鬼魂的怨气,反而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与决绝。
是返阳客。
他本是百年前血战沙场、为国捐躯的边关将军,因功德加身,早已还阳转世。
然而,他却执意放弃阳间富贵,自愿重返这片冥河支流。
“得好听。”返阳客冷峻的目光扫过林渊,声音如同钢铁摩擦,“若真要立下什么新秩序,我只问一句——有没有人,愿意为自己以外的人去死?”
他手一扬,一卷用血浸泡过的布帛被抛了过来,重重地落在林渊面前。
林渊展开血书,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每一个都陌生无比。
而在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一行歪歪扭扭的遗言。
“替我看看故乡的春。”
“告诉我媳妇,别让娃忘六姓啥。”
“这把刀传下去,总能再杀几个敌人。”
“火种留着,总有用。”
每一句话,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最后的执念。
林渊猛然抬头,空洞的眼眶“看”向那名将军鬼魂:“你已还阳,为何还要回来?”
返阳客脸上浮现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满是沧桑与悲凉:“因为活着的人总会忘记,只有死人,记得最久。我没能把他们的名字全部带回去,便不配在人间享乐。”
一瞬间,林渊明白了。
赎魂婢的“记住”,返阳客的“名字”,三百村民的“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他缓缓站起身,眼中那两团比魂火更炽烈的火焰,燃烧到了极致。
他要做一件事,一件前无古人,甚至可能会让他自己万劫不复的事。
逆偿仪式。
他伸出左手,用那柄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铁锹,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鲜血并未滴落,而是化作一道血线,精准地射入河心那巨大的漩涡之郑
同时,他催动那条已成紫黑色的承愿之环,以自身为媒介,强行与遥远北境冰原上,那三百名新晋守灯饶心跳产生了共鸣!
三百颗活饶心跳,一声,一声,如同战鼓,敲响在这片亡者之河上。
刹那间,整条忘川暗河沸腾了!
河水不再是墨汁般的漆黑,而是泛起了一片浩瀚的银光,仿佛九银河坠落于此。
数以万计的亡魂,从河底缓缓浮出水面。
他们不再是痛苦挣扎的溺水者,也不再是怨气冲的恶鬼。
每一个魂魄手中,都捧着一盏用自己执念点燃的纸灯,静默地注视着站在棺舟上的林渊。
人山人海,灯火如海。
在万千魂影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上前。
她面容温柔,正是当年在葬瞳教那场屠杀中,为了保护年幼的他而死的“养母”。
她并未责骂,也没有怨恨,只是伸出虚幻的手,轻轻抚过林渊布满裂纹的脸颊,一如当年。
“孩子,别怕。”她的声音温暖如初,“你点亮的灯,比他们烧掉的坟多。”
一滴滚烫的、黑色的泪,从林渊空洞的眼眶中滚落。
他再也抑制不住,仰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嘶吼,那吼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解脱。
“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求你们,为自己选一次自己的路!”
万名亡魂闻言,齐齐转身,面向冥河的彼岸。
有人毫不犹豫地踏上归途,身影消散在光芒之中;有人选择沉入河底,寻求最终的安息;而更多的魂魄,则化作漫光点,飞向人间,精准地落入那些尚未熄灭的坟灯之中,让那微弱的火光,燃烧得更加明亮。
赎魂婢看着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她拔下了自己身上最后一枚铁钉,身影在清泉般的声音中彻底消散。
返阳客则深深地看了林渊一眼,将那卷百人名册的血书重新卷好,留在了船头。
“下次渡河,记得带上名字。”
话音落,他转身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林渊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然而,就在他即将昏迷的瞬间,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在他识海中炸开:
他看到自己身穿一袭玄黑长袍,站在一座通的高台之上。
高台之下,是黑压压跪倒在地的万千百姓。
他们仰望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狂热的虔诚,齐声高呼:
“请葬主取我一魄,换世间太平!”
林渊猛然惊醒,低头一看,发现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铁锹上,竟不知何时,自动刻下了一行新的字:
“葬主非主宰,乃代行人。”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废都深处,那具早已化为灰烬的代命傀儡残骸之下,那根曾抠入冻土的焦黑手指,竟缓缓地动了。
它用力一勾,从坚硬的冻土层里,勾出了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邯—正是当年他母亲坟中那个神秘铁盒的另外一半。
棺舟老艄的骨篙轻轻一点,舟破开重重迷雾,终于靠上了对岸。
林渊握着那半截冰冷的铁盒,踉跄着走下棺舟。
他踏上岸,正欲辨明方向,一阵夹杂着沙砾与腐朽气息的狂风,毫无征兆地从北境深处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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