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焦黑的手指深深抠入冻土的瞬间,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北境冰原,发生了更为诡谲的异变。
光柱散去的第三日,白昼短得像一声叹息。
当最后一缕光被地平线吞噬,一场无声的崩塌开始了。
以三百座新坟为中心,原本坚如磐石的万年冻土,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狭长而幽深的沟壑。
那裂口漆黑不见底,仿佛大地张开的饥饿之口,从中翻涌出的寒气不再是凛冽的白雾,而是浓稠如墨汁,带着一股腐朽与死寂混合的腥甜。
沟壑深处,一条暗红色的河流在地底蜿蜒流淌,河水无声,却散发着令人神魂冻结的阴冷。
“忘川……”阿织站在裂口边缘,脸色苍白。
她超凡的听觉无法捕捉到水流声,却能“听”到那河水中无数灵魂无声的哀嚎与呢喃。
就在这时,一直被哑拳师背在身后的夜凝霜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她的双眼紧闭,眉心那点星辰印记忽明忽暗,神识仿佛在现实与另一个维度的夹缝中苦苦挣扎。
“棺舟……刻满了名字……它认得你。”
这句低语细若游丝,却被阿织以声波共鸣之法精准地捕捉,并烙印在了脑海里。
她猛地看向林渊,
林渊一言不发,他早已“看”到了那条河。
在他的感知中,那不是水,而是一条由绝望和死寂编织成的巨大缎带。
他走到裂口边缘,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跪下,将那只戴着承愿之链的手,探入了墨汁般的寒流之郑
刺骨的阴寒瞬间沿着手臂蔓延,并非物理层面的冰冷,而是一种要将生机与记忆彻底剥离、同化的死气。
嗡——
他手腕上的承愿之链剧烈震颤起来,那些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古朴纹路,此刻竟像活物般疯狂扭动。
林渊感觉到,仿佛有成千上万只冰冷的手从河水深处伸出,抓向他的手腕,有的在拉扯,有的在攀附,像一群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紧接着,一个沙哑、古老、不辨男女的声音,顺着水流,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要渡河?拿‘悔’来买票。”
话音刚落,前方浓重的寒雾中,一叶扁舟的轮廓缓缓浮现。
那舟通体漆黑,仿佛由一整块巨大的焦木雕琢而成,船头没有灯,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幽光。
一个身影立于船尾,正用一支长篙,不疾不徐地撑着船,逆流而来。
直到近前,众人才看清,那是一个独臂老翁,身披蓑衣,面容如同风化的岩石,毫无表情。
他撑船的并非竹篙,而是一根扭曲泛黄、关节毕露的惨白长骨——竟是一截完整的人类脊椎!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艘棺舟的船舷。
上面密密麻麻,用利器刻满了姓名,成千上万,层层叠叠。
有些字迹边缘还渗着血色,新鲜得仿佛刚刻上去;而更多的,则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风化剥落,模糊不清。
“棺舟老艄。”阿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冥河支流的摆渡人。”
林渊站起身,他能“看”到,老艄的身上缠绕着比河水更纯粹的死气,他本身,就是这条河的一部分。
他迈步,欲登船。
“锵。”
那根脊椎骨篙无声无息地横亘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
骨节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棺舟老艄那双浑浊得如同死水潭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焦点,落在了林渊身上。
他缓缓摇头,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此舟不载活人,只渡无悔之魂。”
活人,没有资格踏上这条亡者之路。
哑拳师一步踏前,周身气血鼓荡,预战之体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无礼的老翁连人带船砸个粉碎。
林渊却抬手,制止了他。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之后,林渊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那柄已经与他血肉相连的铁锹,更深地刺入自己胸口的经脉之郑
剧痛传来,他却面不改色,只是精准地控制着愿力,逼出了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
那滴血没有坠入河中,而是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
它没有被阴寒的死气侵蚀,反而逆着寒流,在空中缓缓舒展、变形,最终凝成了七个血色大字:
“我从未后悔点灯。”
老艄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那七个字,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许久,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石刻线条,竟微微松动。
“呵……”一声干涩的、像是两块石头摩擦的轻笑从他喉间挤出。
他收回了骨篙,点零头:“你可以走这条路……因为你已被死者选郑”
踏上棺舟的瞬间,林渊脚下微微一沉。
舟身看似是木,踩上去却坚逾钢铁。
随着老艄脊椎骨篙轻轻一点,舟便如离弦之箭,平稳地滑入河心深处。
在林渊的感知里,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他“看”到了这条河的本质——它根本不是水,而是一张由亿万愿力丝线交织成的巨网。
那些鲜红如血的丝线,是亡者对人世未断的执念;那些幽蓝如冰的,是濒死者对生命的最后一丝渴求;而那些深沉如夜的黑线,则是甘愿赴死者寻求最终归宿的坦途。
忽然,一股熟悉至极的波动,在无数丝线中脱颖而出。
那是一缕赤金色的火焰,正随着黑色的丝线漫无目的地漂流,微弱,却无比执着,正是青鳞子残存的那一缕魂火!
就在这时,他身后靠在哑拳师怀里的夜凝霜,再次发出一声梦呓,声音清晰了许多:“他……他在找能继承火种的人……不是主人,是同伴。”
林渊心中剧震。
他闭上双眼,心念一动,承愿之链上的愿力如潮水般涌出,不再是吞噬,而是编织。
他截取了一段记忆——那个在漫星陨下,笑着割开自己手臂,用鲜血点燃火把的少年,那句“渊哥,我也想当一次点灯人”的呐喊——将这段记忆化作一道无形的烙印,精准地投入了河水中,朝着那缕魂火的方向传递而去。
刹那间,异变陡生!
远处一具顺流而下的浮尸,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眼中没有怨毒,没有迷茫,而是燃起了一捧幽蓝色的火焰。
它在河面上缓缓站起,竟踏水而行,精准地接住了那缕赤金魂火,转身,走向岸边一座孤坟,将那团融合了两种意志的火焰,深深地埋入了坟头的冻土之郑
这是亡者之路开启后,第一例“亡者主动传火”。
舟继续前行,驶入一处巨大的河心漩危
水流在此变得湍急,漩涡中心,并非深渊,而是一片林立的石碑,从河床中拔地而起,形成一片水下碑林。
每一块石碑背后,都钉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
钉尖之上,正缓缓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落入水中,不散开,却化作了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凄厉刺耳。
“还愿碑林。”棺舟老艄的声音幽幽传来,“拔钉者,须替亡者承担一段因果,偿还一份亏欠。”
林渊“看”着那些石碑,感受着每一枚铁钉下被禁锢的、痛苦的灵魂。
他正要上前,忽觉脚踝一紧,一股冰冷刺骨的触感传来。
他低下头,“看”到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
那是一个浑身湿透、七八岁模样的孩童,面容竟是自己幼时的模样!
那张脸上没有孩童应有的真,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幻象开口了,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如果你拔下钉子,就会想起你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葬主的,想起所有因你而死的人。”
林渊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最终还是越过了它,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最近的一块石碑。
“那就让我记得清楚些。”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邻一枚冰冷的、被称为“赎魂钉”的铁钉。
就在指尖与钉头接触的瞬间——
整片暗红色的河面,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轰然沸腾!
钉落一寸,一名少女的魂魄自碑后浮现。
她面容清秀,眼中带着一丝解脱。
她曾为救重病的母亲,自愿跳入尸群引开追兵,灵魂被撕碎,怨气凝于簇。
此刻复苏片刻,她没有怨恨,只是望着林渊,含笑轻语:
“我不恨你洒下火种,点燃了这场无法回头的战争……只希望我的阿娘,能多活几。”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如烟尘般消散。
林渊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棺舟之上!
承愿之链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竟自发地从他手腕上脱离,如灵蛇般缠绕他全身,将那少女临终前逸散的一滴魂泪,尽数吸收!
刹那间,九百道类似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决堤的洪流,悍然涌入他的识海!
有被献祭换取资源的孩童临死前的迷茫,有被当做异端烧死的妇人绝望的诅咒,有为了觉醒力量被活活挖心取火的修行者不甘的怒吼……
每一道痛楚,都是一份他曾间接或直接背负的“牺牲”。
他的皮肤开始寸寸龟裂,渗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缕缕带着恶臭的黑气。
遥远的西漠祭坛之上,正闭目调息的白袍伪主猛然抱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仿佛也跨越时空,感受到了那滴魂泪的重量,那份被“偿还”的因果反噬!
“不可能!”他嘶声怒吼,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牺牲的意义,只有我才懂!他们是基石,不是债务!”
与此同时,冥河支流的河床最深处,一块终年被河水冲刷、仿佛在不断流泪的黑色巨岩,缓缓转动。
在它不为人知的背面,一行由愿力新刻的字,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林渊,该你还了。”
林渊抬起头,抹去嘴角的黑血,他那双空洞的眼眶中,仿佛燃起了两团比魂火更炽烈的火焰。
他没有被痛苦击垮,反而伸出手,再次握住了那枚赎魂钉,这一次,他的目标是第二枚,第三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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