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宣纸,在边慢慢晕开时,林女士抱着那叠信笺和病历,坐在院子里的薰衣草花盆旁。初冬的风带着清冽的草木气,卷过老槐树的枯枝,落在她的羊绒披肩上,像谁的手轻轻搭了下。花盆里的幼苗已经抽出了四片新叶,嫩绿的叶片在风中微微晃动,叶尖凝着颗透明的夜露,像在睁着眼睛,倾听她未出口的心事。
石桌上放着盏青瓷台灯,是一尘当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灯柱上爬着手绘的藤蔓,点亮时,光晕透过磨砂玻璃,在地面投下细碎的花影。林女士把信纸铺平在膝盖上,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砚台里的墨是新研的,掺零薰衣草精油,是她按照一尘笔记里的法子调的,“写思念的信,墨里得带点香,这样字才会有温度”。
远处的巷口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甜香漫过院墙,混着院子里泥土的气息,像把记忆泡成了蜜。林女士想起去年冬,一尘就是这样拎着袋糖炒栗子回来,栗子壳上还沾着焦黑的糖渣,他笑着剥开一颗,“趁热吃,暖手”,自己却对着诗稿咳嗽,手背悄悄按在胸口。那时她只当是气冷,现在才知道,那是化疗后的咳,疼得他直皱眉,却还是把最暖的栗子塞给她。
笔尖终于落在纸上,墨痕在灯下慢慢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一尘,我终于知道了你所有的隐瞒,也终于懂了你的牵挂。”
写这行字时,她的手微微发颤,墨滴在“懂了”两个字旁边洇出个圈,像颗没忍住的泪。风掀起信纸的一角,她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纸页的微凉,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图书馆,他也是这样按住被风吹动的诗稿,“别让风把字吹跑了,它们还没听完我们的故事”。
“你总要等我回来,可你却没能等到我们的薰衣草开花;你总要给我一个温暖的诗社,可你却没能看到满院的向日葵——今年溪头镇的向日葵结了好多籽,孩子们装了满满一罐,要留着明年种在诗社门口,从巷口就能看见。”
她低头看着花盆里的幼苗,叶片上的夜露滚落下来,砸在泥土里,发出极轻的声响。像在替她回应那些未完成的约定。
“护士苏姐,你住院时总在笔记本上写我的名字,要给我留些话。其实不用留的,你的画都在诗社的每个角落:在地下室书架第三层的盲文诗集里,在藤椅缝隙里卡着的银杏叶里,在孩子们画的每幅画里,在我每喝的薰衣草茶里……我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写到这里,笔尖顿了顿,墨在纸上积成个的点。林女士想起今早整理诗稿时,发现一尘在《冬夜》的末尾用红笔补了句:“炉火烧得旺,等你回来烤橘子”。那时他刚做完第一次化疗,字迹抖得厉害,却还是把“橘子”两个字描得圆圆的,像怕她看不见。
“你总怕我担心,可你知道吗?比起不知道,我更怕的是没能陪你。苏姐你拖了半年才手术,你化疗时吐得直不起腰还在写我的名字,你床头摆着我的照片整夜整夜不睡……一尘,你这个傻子,你怎么能把所有的疼都自己扛?”
泪水终于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傻子”两个字,墨色变得浅淡,像被温柔地吻过。风从灯影里穿过去,带着墨香和薰衣草的气息,吹得幼苗的叶片沙沙响,像在替一尘“不傻”。
“孩子们今又来问我,‘陈老师什么时候回来教我们写诗’。我告诉他们,陈老师变成了风,变成了阳光,变成了这株薰衣草,会一直陪着我们。他们就趴在花盆边,对着叶子话,今背了新的诗,周爷爷的茶煮得太浓,巷口的流浪猫生了三只猫——你看,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带着你的份一起。”
她把信纸翻到背面,画了个的花盆,里面长着两株花,一株顶着金黄的花盘,一株缀着紫蓝的花穗,根在土里交缠,像两只紧握的手。画完,又在旁边写:“这是孩子们教我的,这样画,就代表我们永远在一起。”
写完信,林女士把信纸折成纸船的形状——是一尘教她的折法,“思念要像船,才能漂到想去的地方”。纸船的帆上,她用红笔点了个的太阳,像他总画的那样。她把纸船轻轻放在花盆旁,又把苏护士带来的病历摊开,压在纸船边缘,病历的最后一页,还留着一尘出院时的签名,字迹虽然轻,却笔笔认真,像在“我尽力了”。
“我会把我们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她对着纸船轻声,声音被风揉得软软的,“让他们知道,有些爱会藏在时光里,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有些约定会在花里开花,哪怕等了很久很久。以后每年薰衣草开花时,我都会来这里读诗给你听,读孩子们写的,读我新写的,读那些你没来得及写的,就像你从未离开过。”
风掠过院子,带着刚抽芽的草木清香,吹动了纸船的边角,船帆上的红点在灯影里轻轻晃动,像是一尘在点头回应。林女士蹲下来,指尖轻轻抚摸着薰衣草的幼苗,叶片上的绒毛蹭着指腹,痒丝丝的,像他当年刮胡子时,胡茬蹭过她脸颊的感觉。
“明年春,我们的薰衣草一定会开花,”她的声音里带着笃定的温柔,像在和幼苗拉勾,“我会把它种满整个院子,沿着老槐树的根须种,顺着石桌的边缘种,让诗社里永远都有你喜欢的香味。等花开了,就采下来晒干,装在你留的那些玻璃罐里,放在每个孩子的树桌上,让他们写作业时,都能闻到‘我们的味道’。”
夜露渐渐重了,青瓷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的尘埃,像无数个漂浮的时光碎片。林女士把纸船和病历心地收进个木盒里,盒子是用诗社旧木门的边角料做的,上面刻着朵向日葵,是阿哲亲手雕的,“这样时光就不会走散了”。她把木盒埋在花盆旁边的土里,埋得不深,刚好能让雨水渗进去,“苏姐,你喜欢听雨声,这样你就能在雨里读我的信了。”
收拾好东西,林女士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裙摆上的泥土。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西边的山坳里淌出来,落在花盆上,把幼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环住了花盆,也环住了这份迟来的和解。老槐树的枝桠在暮色里勾勒出疏朗的轮廓,像幅写意的画,画里藏着未尽的话。
她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了眼花盆。月光不知何时爬了上来,落在幼苗的叶片上,镀了层银辉,叶片轻轻晃了下,像在挥手。林女士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像在“晚安”。
屋里的壁炉里,火光正旺,烤着的橘子发出滋滋的响,甜香漫了满室。林女士坐在藤椅上,拿起一尘的诗稿,翻到《双生花》那页,轻声读了起来。窗外的风里,似乎有薰衣草的气息在浮动,混着壁炉里的橘香,像一尘在“我在听呢”。
林女士知道,虽然他们错过了太多时光,错过了太多春暖花开,但这份藏在信笺和时光里的爱,会像薰衣草的种子一样,在诗社的院子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在每首未完的诗里,永远生长,永远温暖。就像那株在寒风里倔强生长的幼苗,只要有阳光,有雨水,有牵挂,就一定会在明年春,开出最温柔的花。
夜色渐浓,诗社的灯亮了很久,像颗落在巷口的星,照着花盆里的幼苗,照着土里的木盒,照着那些未寄的信,和永远不会消散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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