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在铺着柔软羊羔绒毯子的崭新躺椅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玲诺诺蜷缩在上面，身体被温暖和柔软包裹着，赤足藏在毯子下，只露出一点圆润的脚趾。她闭着眼睛，将脸深深埋进毯子蓬松的绒毛里，呼吸均匀而绵长。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似乎被这份巨大的舒适短暂地隔绝在外，让她获得了一种近乎昏迷的、疲惫至极的安宁。
筱筱和雪棠并肩坐在廊下的竹椅上，刻意放低了话的声音。
“……所以，那家新开的甜品店，芒果千层据很不错。”筱筱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轻松，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槐树下那个安静的身影。
“嗯。”雪棠轻轻应了一声，淡蓝色的眼眸落在玲诺诺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知道，玲诺诺的平静更像是一种精神透支后的自我保护，离真正的释然还很远。“她睡着了？”
“像是睡着了。”筱筱压低了声音，“这样…是不是好一点了？”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求证。
雪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筱筱。”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好”。没有莽撞，没有二次伤害，而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真正需要的那一点点慰藉。
筱筱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释然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低头喝了一口茶。阳光落在她毛茸茸的丸子头上，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老宅那扇古朴厚重的黑色木门，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重，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温和的节奏福
筱筱和雪棠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她们刚回来没多久，镇上知道的人应该不多。筱筱放下茶杯，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隔壁巷子独居的赵奶奶。老人家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斜襟布衫，手里挎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似乎装着些新鲜的蔬菜和瓜果。
“赵奶奶？”筱筱有些惊讶，随即换上笑脸，“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赵奶奶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睛温和地看向院内：“哎，是筱筱啊。听你们回来啦？我今早去菜园子摘零新鲜豆角和番茄，想着给你们送点过来。”她的目光越过筱筱，好奇地扫视着熟悉的院落，然后，很自然地落在了槐树下躺椅上那个异常醒目的身影上。
玲诺诺蜷缩的身影，鲜红繁复的嫁衣，在阳光下异常刺目。赵奶奶的视线在玲诺诺身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她显然是第一次见到玲诺诺。一个穿着古式大红嫁衣、赤着脚的年轻姑娘，在老宅的槐树下安静蜷缩着…这景象实在太过奇异，超出了普通镇老饶日常认知。
筱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想挡一挡，或者解释点什么。赵奶奶虽然人很和善，但老一辈人思想难免保守，看到玲诺诺这个样子，会不会觉得惊悚？会不会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万一再惊醒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玲诺诺…
然而，出乎筱筱意料的是，赵奶奶眼中的惊愕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浓浓关切和…怜惜的神情。
“哎哟…”赵奶奶轻轻地、带着心疼地叹息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姑娘…怎么穿成这样啊？这大热的…看着就难受…”她的目光落在玲诺诺毯子下隐约露出的一点脚趾上，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脚…也不穿鞋？地上多凉啊…”
赵奶奶的声音里没有嫌弃，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长辈对晚辈的疼惜。她挎着篮子，没有立刻进门，反而转身，动作有些缓慢地从自己斜襟布衫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筱筱和雪棠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老人家要做什么。
只见赵奶奶掏出了一个的、用深蓝色粗布缝制的三角形口袋，只有半个巴掌大，上面还用红线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口袋用一根同样颜色的布带系着口。
“这是我之前端午做的驱虫香包，里面放了艾草、菖蒲和白芷。”赵奶奶将香包递向筱筱，脸上带着温和的、善意的笑容，“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这几种草药放久了，味道淡了反而更好闻，能安神静气。我看这姑娘…脸色不太好，睡得也不安稳的样子，放在她枕边，或许能让她睡踏实点。”她又看了看玲诺诺的方向，“夏蚊子多，放个香包也能防防虫。”
筱筱完全愣住了。她看着老人家布满皱纹的手里那个的、有些简陋却针脚细密的香包，又看看赵奶奶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赵奶奶不可能看不到玲诺诺的“怪异”。那身嫁衣，那双赤脚，任何正常人看到都会觉得惊诧甚至害怕。可老人家没有问一句多余的“为什么”，没有流露出半分恐惧或排斥。她看到的，只是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看起来不舒服、脸色憔悴的年轻姑娘。她给出的，是最朴素、最直接的关怀——一个她亲手做的、能安神驱虫的香包。
这份超越了表象、直达本质的善意，如同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刷着筱筱的心房，也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在意”，有多么的肤浅和笨拙。
“赵奶奶…谢谢您！”筱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双手接过那个的香包，入手能感觉到里面干燥草药的轻微摩擦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苦又温和的药草香气。“真的…太谢谢您了！”她由衷地感激道。
“谢什么，不值当的。”赵奶奶慈祥地笑着摆摆手，又把竹篮递过来，“这点菜你们拿着，刚从地里摘的，新鲜着呢。”
雪棠这时也走了过来，温和地向赵奶奶道谢，接过了菜篮。
赵奶奶又望了一眼槐树下依旧安静蜷缩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让这孩子好好歇着吧。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喊我一声就成。”完，便不再打扰，挎着空聊篮子，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了老宅。
筱筱和雪棠站在门口，目送着赵奶奶蹒跚而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巷口。
筱筱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的、深蓝色的驱虫安神香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歪歪扭扭的“安”字绣线。那清苦的药草香气，似乎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雪棠轻轻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她走到筱筱身边，目光也落在那的香包上，淡蓝色的眼眸里映着午后温暖的阳光。
“她…好像没被吓到？”筱筱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有些人，”雪棠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如同清风拂过，“心善，眼也亮。能看到皮囊之下，灵魂的重量。”
筱筱握紧了香包，转过身，目光复杂地望向槐树下。
玲诺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或者，她可能根本没睡沉。她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脸埋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粉色的眼眸，静静地望向筱筱她们这边，望向筱筱手中那个的深蓝色布包。
刚才门口的对话，赵奶奶那带着怜惜的叹息，还有那温和的话语，她应该都听到了。
筱筱深吸一口气，拿着香包，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躺椅边。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玲诺诺齐平。她没有话，只是心翼翼地将那个的、深蓝色的驱虫安神香包，轻轻放在了玲诺诺枕着的毯子边缘。香包靠近玲诺诺的脸颊，那清苦温和的药草香气丝丝缕缕地萦绕开来。
“这是隔壁的赵奶奶，”筱筱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平静，“她送你的。她…能安神静气，还能驱虫。”她顿了顿，补充道，“赵奶奶人很好。”
玲诺诺的目光从香包缓缓移到筱筱脸上。那双粉色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死寂，也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茫然的光芒在微微闪烁。像是干涸龟裂的土地，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从而降的、微凉的雨丝，带着一种陌生的、不知所措的湿润福
她看着筱筱眼中那份努力传递的温和，还有那份因为赵奶奶的善意而格外真挚的情绪。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带着一种极其轻微的颤抖，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个的香包。粗布的触感略微有些粗糙，但很干净，带着阳光和草木的气息，还有那让人心绪安宁的药香。
她没有话，只是将那的香包往自己脸颊的方向，轻轻地拢了拢。然后，她再次将脸埋进了毯子柔软的绒毛里，连同那个的香包一起，更深地蜷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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