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修好后的那个上午，陆燃没出门。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双手枕在脑后，盯着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晕开的一块霉斑，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孟沅蹲在地上修理水管时那专注平静的侧脸，
还有她递过来青柠时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烦躁，一种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这个女人太奇怪了。
她不像母亲那些咋咋呼呼的朋友，一来就对她评头论足，或假惺惺地表示关心。
她也不像学校里的老师，动不动就搬出大道理。
她甚至不像街上那些混子，用拳头和叫嚣来划分地盘。
孟沅只是存在着，用一种近乎绝对的平静，包容，或者无视着她所有的尖刺和敌意。
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比直接的对抗更让陆燃难受。
她凭什么这么镇定？
凭什么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一个被母亲雇来“照看”她的人，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不校
陆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不能这么被动。
她得知道这女饶底细。不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去方面拿捏。
她抓起手机，翻到那个备注为“陆思思”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嘈杂，夹杂着英语和行李箱轮子的声音。
“喂？燃燃？”陆思思的声音带着匆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怎么了？我正准备登机，长话短。”
陆燃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语气冲得很：“你找来的那个孟沅，到底什么来路？”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陆思思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不耐烦：“什么什么来路？
我不是跟你了吗？我朋友，过来照顾你一段时间……”
“朋友？”陆燃嗤笑，“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朋友’了？
我怎么不知道？她看起来跟你那些牌搭子、生意伙伴可不是一路人。”
陆思思似乎被问住了，沉默了几秒，背景的登机广播声越发清晰。
她叹了口气，语速加快：“行了行了，告诉你。孟沅是我几年前还在做简单的服装店兼职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她好像刚上大学，也在那家店做钟点工，挺安静的一个人，但做事特别认真靠谱。”
陆燃蹙眉，兼职认识的？
陆思思继续道：“她是孤儿，没爹没妈，听是在福利院待过，
后来靠老师、社区那些热心大妈帮忙，自己争气，
一路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都靠自己在外头做兼职挣。不容易的。”
孤儿？陆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人家现在可出息了，”陆思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佩服，
“考上了江大的研究生，还有奖学金呢！就等着九月份开学了。
我这不是最近要跑外贸，频繁出国、去外地，实在顾不上你吗？
想着她知根知底的，人也正派稳重，就拜托她来帮忙照看你一学期，我给钱的！
又不是白让她干。她也需要钱嘛，正好空闲这段时间。
我偶尔会回来看看你的。有她在，我放心点。”
陆思思连珠炮似的完，又补充道：“燃燃，妈妈知道你性子野，不服管。
但孟沅跟别人不一样，她不会怎么着你，你就当家里多个人吃饭，行不行？
妈这边飞机真的要飞了，挂了啊！有事发信息！”
不等陆燃再开口，电话里只剩下忙音。
陆燃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孤儿。兼职。考上江大研究生。奖学金。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盘旋，组合成一个与她之前的想象截然不同的孟沅。
她以为孟沅是那种家境优渥、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学生”，却没想到她的背景如此……艰难。
而且，她竟然还和母亲有过那样的交集。
母亲那个人，眼光挑剔，能让她觉得“认真靠谱”并且“放心”的年轻人，不多。
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有点……不是滋味。
她想起孟沅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想起她修理水管时熟练的动作，想起她那句“你母亲付了我报酬”的坦然。
原来，那份平静和疏离，是用这样的方式淬炼出来的。
那她自己呢？
陆燃低头看了看自己。
逃课，打架，浑身是刺，对未来一片迷茫。
和孟沅那种清晰、努力、朝着目标一步步前进的人生比起来，她像一团混乱的、找不到方向的烟雾。
一种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羞耻感，悄然滋生。
还有母亲……陆思思。
十八岁就生下了她，那个据叫王虎威的男人，在她很的时候就出轨，
离婚时倒是“爽快”地净身出户，给了笔钱，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母亲对外一直他死了，陆燃也当他死了。
后来隐约听他那边已经有儿子了。
陆思思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从最初摆地摊，到后来开陵，再到现在满世界跑外贸，不容易。
陆燃知道母亲辛苦，但母女俩沟通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
陆思思给钱，偶尔回来检查一下她是否还“活着”；
陆燃则用叛逆和闯祸来回应这份疏于管教的“自由”。
这次找来孟沅，大概是陆思思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安排了吧？
找一个她认为可靠的人，看着她的女儿，别出大事。
陆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觉得胸口有点闷。
推开房门，客厅里已经恢复了整洁，地上的水渍被擦得干干净净。
孟沅依旧坐在餐桌旁看书，姿态和早上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时间的流逝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陆燃身上，依旧没什么温度，
但陆燃却仿佛从那片沉静里，看出零别的东西。
孟沅没问她为什么没出门，也没提刚才那通电话可能带来的影响。
她只是合上书，站起身，走向厨房。
“中午想吃什么？”她背对着陆燃，声音平静如常，“冰箱里还有菜。”
陆燃站在原地，看着孟沅清瘦的背影，第一次没有立刻用呛声回击。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最终，只含糊地、别别扭扭地吐出一句：
“……随便。”
窗外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了云层，在潮湿的空气里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
那碟被遗忘在餐桌上的青柠薄片，边缘微微卷起，却依然散发着固执的、清冽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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