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上面还沾着酒渍。
这副样子去医院打听消息，肯定不校
他换了身干净的中山装，又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骑着自行车往市医院去。
一路上，他脑子乱糟糟的。
市医院住院部三楼，心内科病房。
林振邦到的时候，周国富的病房门口站着几个人。
刘秀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脸色铁青，两个女儿站在她身边，眼睛都红红的。
棉织厂的赵副厂长也在，正跟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话。
林振邦走过去，赵副厂长看见他，愣了一下：“林主任？你怎么来了？”
“听周厂长住院了，过来看看。”
林振邦把手里的网兜递过去，里面是他在医院门口水果摊买的苹果和橘子，“周厂长情况怎么样？”
赵副厂长接过网兜，叹了口气：“人是醒过来了，但……”
他压低声音，“医生，这次对心脏损伤很大，以后得长期吃药，而且……那方面，算是废了。”
林振邦心里咯噔一下。
废了？那许文慧这事……
“我能进去看看吗？”他问。
赵副厂长看了眼刘秀芬，见她没反对，便点零头。
病房里，周国富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上打着点滴。
几不见，他像是老了十岁，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完全没了往日当厂长的威风。
看见林振邦进来，周国富勉强扯了扯嘴角：“林主任……有心了。”
“周厂长，您感觉怎么样？”
林振邦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死不了。”周国富的声音虚弱，但带着恨意，“但那个贱人……许文慧！我不会放过她！”
林振邦的心沉了沉。
他斟酌着开口：“周厂长，许文慧她……确实做得不对。但这事吧，闹大了对您名声也不好。您看，是不是……”
“名声？”周国富猛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我都被她害成这样了，还要什么名声？！刘秀芬要跟我离婚！我半辈子攒下的家当，全得归她！都是许文慧害的！”
他越越激动，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飙升。
护士赶紧进来：“病人不能激动！探视时间到了，家属先出去吧。”
林振邦只好起身。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周国富一眼，咬了咬牙：“周厂长，许文慧她……是我前妻。”
周国富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我知道她不是东西，但她还有个女儿，才二十岁，还在上学。”
林振邦的声音很低，“如果她妈真进去了，那孩子就孤苦伶仃了。周厂长，您看在她女儿可怜的份上，能不能……”
“前妻？”
周国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林主任，你可真行啊。那种破鞋，你也娶？”
林振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忍住了：“当年……年轻不懂事。”
周国富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得很难看：
“林主任，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事，没商量。许文慧必须付出代价。我周国富在棉纺厂干了三十年，还没吃过这种亏！”
话到这份上，林振邦知道再劝也没用了。
他点点头：“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出了病房，刘秀芬还坐在走廊里。
看见他出来，刘秀芬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林主任，老周刚才，许文慧是你前妻？”
林振邦硬着头皮点头。
“那你可得好好管管她。”
刘秀芬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次要不是抢救及时，老周命都没了。这种祸害，留在社会上也是害人。”
“是，是……”林振邦只能应着。
离开医院时，已经黑了。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脸上冰凉。
林振邦骑着自行车，没回自己家，而是又去了杨柳巷。
他得跟林晓雪清楚，这事他尽力了，但周国富不肯松口。
推开那扇破木门时，屋里没开灯。
林晓雪坐在床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正在缝补那件被扯坏的衬衫。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眼神里还有未散的惊恐。
“爸……”她放下针线，站起来。
林振邦关上门，把雨衣挂好，叹了口气：“我去过医院了。周国富人醒过来了，但情况不好。”
林晓雪的眼睛亮了一下：“醒过来了？那……那我妈……”
“他不肯撤诉。”
林振邦打断她，“他许文慧害得他差点没命，刘秀芬还要跟他离婚，他半辈子攒下的家当可能都保不住。他恨死你妈了。”
林晓雪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晓雪，爸尽力了。”
林振邦在椅子上坐下，点了根烟，“周国富要是坚持追究，你妈最少也得判个故意伤害，三五年跑不了。要是法官认定那药有问题，还可能更重。”
烟雾在昏暗的屋里缭绕。
林晓雪呆呆地站着。
三五年……妈妈都四十多了，进去三五年，出来就快五十了。那时候，还能有什么指望？
“不过，”
林振邦抽了口烟，“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至少不是杀人罪，不会吃枪子儿。”
这算是安慰吗？
林晓雪不知道。
她慢慢坐回床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林振邦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堵得慌。
他掐灭烟：“你……你晚上吃饭了吗？”
林晓雪摇摇头。
“我去买点。”林振邦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百块块钱和几张粮票放在桌上。
“你先用着。你妈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林晓雪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雨下得更大了。
林振邦冲进雨里，骑车往家走。雨点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许文慧要坐牢了，他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是因为林晓雪吗？
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混蛋？
回到家，屋里冷锅冷灶。叶清音还没回来，大概还在陆北辰家住着。
林振邦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累极了。
他瘫在沙发上，点了根烟，看着花板上的裂纹。
许文慧……周国富……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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