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鲤那封字字泣血、句句甩锅的密奏递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乾清宫那边一连数日毫无动静，既无召见，也无新的旨意。这种暴风雨前的死寂，反而让李鲤更加寝食难安，每日在考功司坐立不安，总觉得头顶悬着一柄无形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时，那道催命符终于来了——陛下急召，乾清宫议事！而且传旨太监特意强调：“陛下口谕，着李鲤携近日藩王辖地绩效核验相关卷宗，即刻见驾！”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李鲤抱着那几份能要人命的核验摘要，手脚冰凉地踏入乾清宫东暖阁。一进门，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就让他险些瘫软。御案之后，朱元璋面沉如水，目光如电。下首两侧，太子朱标眉头紧锁，而本该在封地的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竟赫然在座！甚至连远在北平的燕王朱棣，也不知何时悄然返京，肃立一旁！四位大明帝国最顶尖的权势人物齐聚一堂，目光齐刷刷落在李鲤身上，那无声的威压，几乎要将他碾碎。
“臣…臣李鲤，叩见陛下，太子殿下，各位王爷！”李鲤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扑通跪倒。
“起来。”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李鲤，你前几日递上来的密奏，咱看了。”
李鲤心脏骤停，伏地不敢抬头。
“里面提到秦、晋、燕三藩，在绩效核验中，各赢数据存疑’、‘流程待优化’之处？”朱元璋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今日正好，当事人都在。你就当着咱和太子、诸位王爷的面，把这几处‘存疑’和‘待优化’，原原本本，清楚。”
轰！李鲤脑子一片空白！老板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让他当着三位王爷的面，亲口指控他们“数据存疑”、“流程有问题”？这哪是议事，这是让他当庭告御状，而且是同时告三位实权藩王的御状！无论结果如何，他李鲤都死定了！
秦王朱樉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刮过李鲤。晋王朱棡面色不变，眼神却深邃难测。燕王朱棣则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太子朱标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臣…臣…”李鲤冷汗如瀑，舌头打结，他知道，生死关头到了！，是死！不，更是死！
电光火石间，他把心一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硬扛是死路一条，必须剑走偏锋！他不能指控，只能“释疑”！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磕头，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却努力保持清晰：
“陛下明鉴！臣…臣前番密奏，绝非指控！实乃…实乃核验之中，发现些许…些许章程未尽完善之处，恐…恐引误会，故冒死上奏，乞陛下圣裁，以…以明规矩，杜流言！”
他先定性，这不是告状，是请示！是完善制度！
朱元璋眼神微动，不置可否：“哦？章程未尽完善？那你便，何处不尽完善？又如何引了误会？”
李鲤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抬起头，目光不敢看任何一位王爷，只盯着御案前的金砖，语速加快，但条理清晰：
“回陛下！譬如…譬如秦王府修缮用度，核验发现物料来源记录…记录或有疏漏，恐…恐令人误解为‘与民争利’！此非殿下之过，实乃…实乃现行考核细则，对‘藩府自筹物料’之来源报备规程，规定不够明细所致！臣以为，当增补细则，明确凡藩府自筹，均需详列来源、价目，由布政使司核验备案，则…则误会自消，清者自清！” 他把秦王的问题，归结为“制度漏洞”，给了秦王台阶下。
朱樉闻言，紧绷的脸色稍缓，哼了一声，没话。
李鲤继续道：“再如晋王府推广新种，核验发现…发现执行方式或迎或有可商榷之处，恐…恐引人非议‘苛扰百姓’。此亦非殿下本意，实因考核重‘推广亩数’之结果，轻‘推行过程’之规范！臣恳请，增补‘新政推行需尊重农时、听取民愿’之条款，则…则仁政可彰，万民称颂！” 他把晋王的问题，归结为“考杭向偏差”，也送了顶高帽。
朱棡微微颔首，面色依旧平和。
最后，李鲤转向最棘手的燕王，心一横，道：“至于燕王府军械补充…核验发现渠道…渠道多元，与兵部常规拨付之数略有参差，恐…恐引人疑虑‘逾制’。然臣细查之下，北平地处前线，军情万变，常规拨付或有不及，燕王殿下为保疆土，设法补充，其心可鉴！此非殿下之失，实乃…实乃现行军需考核，未充分考虑边镇特殊情势，缺乏‘应急补充机制’之认定标准！臣斗胆建议，可否针对九边重镇，设立‘特许应急补充’条款，明确规程，报备核销，则…则名正言顺，将士用命！” 他把燕王最敏感的问题，直接拔高到“国防安全”和“制度创新”的层面！
朱棣目光一闪，深深看了李鲤一眼，依旧沉默。
一番话完，暖阁内死寂。李鲤伏在地上，心脏狂跳，等待最终的审牛他这番辞，几乎是赌上了全部身家性命，把所有的“问题”都巧妙转化为“制度待完善”，既指出了事实，又给足了三位王爷面子，还把皮球踢回给老板，请求老板完善顶层设计！
良久，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照你这么，秦王府的木头，晋王府的种子，燕王府的刀枪，都不是问题，是咱的考核章程有问题？”
李鲤以头触地：“臣不敢！臣愚见，章程乃人所定，难免疏漏。陛下圣明烛照，若能…若能借此机会，将章程修订得更加周全，则…则下幸甚，百官幸甚！” 他拼命磕头。
朱元璋盯着他，又扫了一眼三个儿子，忽然冷笑一声：“好一张巧嘴！死的都能让你成活的！”
李鲤魂飞魄散！
但朱元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蒙大赦：“不过，你这‘完善章程’的法，倒也算是个思路。绩效考核，不能成为糊涂账，也不能成为逼人造假的鞭子。标儿，”
太子朱标赶紧躬身：“儿臣在。”
“这事，你领着李鲤，会同吏部、兵部、户部，好好议一议。就按他的，把藩王辖地考核里这些模糊地带、容易钻空子的地方，都给咱定出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章程来！既要让他们放开手脚干事，也得给咱套上笼头！省得日后扯皮！”
“儿臣遵旨！”朱标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秦王、晋王、燕王也齐齐躬身：“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都滚吧！”朱元璋挥挥手。
三位王爷和太子行礼退去。李鲤还跪在地上，不敢动。
“李鲤，”朱元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次，算你机灵。下次，再敢跟咱耍这种心眼，咱剥了你的皮！”
“臣…臣万死！谢陛下隆恩！”李鲤知道，这关，总算又侥幸过去了！老板看穿了他的心思，但认可了他的处理方式！
退出乾清宫，李鲤几乎是爬回考功司的。王司吏等人见他面无人色、官袍尽湿的模样，都吓坏了。
“大人，您…您没事吧？”
李鲤瘫在椅子上，半才缓过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暂时…死不了…”
当晚，考功司后院，李鲤对着烤炉，手还在抖。
“腰子兄啊…”他对着滋滋冒油的肉串，心有余悸，“今这场御前斗法，简直是刀尖上跳了一曲魔舞！差点就万劫不复啊！这大明第一hR，当得是越来越像在阎罗殿里判官笔上讨生活了！”
他知道，经此一役，他算是把三位王爷都得罪了一遍，但也勉强维持住了脆弱的平衡。而老板让他参与修订藩王考核章程，意味着他这把“绩效之火”，已经烧到鳞国最核心的权力结构层面。
未来的路，注定更加凶险，也更加…身不由己了。这绩效的漩涡，他是越陷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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