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鲤被几位藩王风格迥异、却都暗藏机锋的“绩效答卷”搞得焦头烂额，还没等他想明白该如何向老板朱元璋汇报这复杂局面，一道更急如星火的宣召，直接把他踹进了风暴中心——陛下急召，乾清宫议事！而且点明，要他带上近期各地，尤其是藩王辖地的绩效核验文书！
李鲤抱着厚厚一摞仿佛烫手山芋般的卷宗，脚步虚浮地踏入乾清宫东暖阁。一进门，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就让他腿肚子一软。只见朱元璋端坐御案之后，面沉似水。下首两侧，赫然坐着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连远在北平的燕王朱棣，竟也风尘仆仆地立于一旁！几位大明帝国最顶尖的权势人物齐聚一堂，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进门的李鲤，那无声的威压，差点让他当场跪了。
“臣…臣李鲤，叩见陛下，太子殿下，各位王爷！”李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起来。”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敲了敲御案，“李鲤，你搞的这绩效考核，如今是遍地开花，连朕的儿子们，也都给你交上‘答卷’了。拿来，给朕和诸位王爷都看看，也让他们都听听，你这考功司郎中，是如何评断他们这一年功过的。”
李鲤心脏骤停！来了！终极审判日！老板这是要拿他当枪使，让他当着几位王爷的面，用绩效数据来点评皇子们的政绩？！这哪是议事，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不，是扔进了角斗场！
内侍将李鲤带来的文书分发给诸位王爷。秦王朱樉冷哼一声，接过文书粗略一扫，便丢在一边，眼神桀骜。晋王朱棡面带微笑，仔细翻阅，看不出心思。燕王朱棣则看得极为认真，眉头微蹙，似在思索。太子朱标面露忧色，看了看李鲤，又看了看父皇。
“李鲤，”朱元璋开口，如同法官敲下法槌，“就从陕西开始吧。秦王辖地，今年这绩效，你看如何？”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在李鲤身上。李鲤冷汗“唰”地湿透了内衫，他知道，第一个雷炸响了！秦王脾气暴戾，他不好，立马结仇；粉饰太平，就是欺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手中关于秦王的核验摘要，字斟句酌，力求客观：“回陛下，秦王殿下镇守西陲，威震戎狄，功在社稷。本年绩效核验，秦王辖下，边军操练频次、军械完备率、要塞整修进度等项，均远超标准，评定为‘优’。境内盗匪清剿效率、税银催缴完成度，亦为‘优等’。然……”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然，核验亦发现，刑狱案件结案率虽高，但……但民众申诉‘械斗伤人、胥吏酷烈’之状，较往年有所增加。按考核规程，此项……综合评定为‘良上’。”
他尽量用数据话，褒贬分明，但“械斗伤人、胥吏酷烈”这几个字一出，秦王朱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哼一声，却没话。
朱元璋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朱樉：“老二，你怎么？”
朱樉梗着脖子：“边镇之地，不用重典，何以震慑宵？些许刁民诬告，岂能作数？儿臣但求边境安宁，其他细枝末节，顾不了许多！”
朱元璋眼神微眯，没理他，又对李鲤道：“继续。晋王那边呢？”
李鲤心提到了嗓子眼，转向晋王的卷宗：“晋王殿下治理山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绩效核验显示，赋税征收平稳，狱讼案件大幅减少，教化文风鼎盛，民情赞誉颇多，多项指标评定为‘优’或‘良’。尤其‘刑狱清简’、‘仓廪充实’二项，尤为突出。然……商税账目清晰度略有瑕疵，已有司核查。综合评定……‘优’。”
晋王朱棡闻言，面带谦和微笑，拱手道：“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皆是托父皇洪福，将士用命，百姓勤劳所致。商税之事，儿臣定当严查，给朝廷一个交代。” 一番话滴水不漏。
朱元璋点点头，最后，目光落在了燕王朱棣那份厚厚的报告上，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老四，北平的账，最厚。李鲤，你重点。”
李鲤感觉喉咙发干，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燕王这份报告，数据漂亮，创新点多，但涉及军务边情，也最是敏感！他深吸一口气，谨慎开口：“燕王殿下坐镇北平，直面北元，责任重大。本年绩效，边军训练强度、墩台预警效率、军屯粮储、边贸税收增长等核心指标，均评定为‘优’。尤其……殿下推行的‘军械改良核验’、‘情报侦知效率考核’等新法，经核验，确对提升战力、巩固边防大有裨益，此乃…创新之功。” 他心翼翼地肯定了朱棣的“绩效创新”。
朱棣面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李鲤话锋一转，必须指出问题以示公允：“然，核验亦发现，军费开支增幅略超预算，且…且与部分蒙古部落的规模摩擦次数，有所上升。虽均能快速平息，未酿大患，但按规程，此项需…需关注。综合评定……亦为‘优’，但附注需‘关注边衅，控制成本’。”
他一口气完，几乎虚脱。这番评价，褒贬得当，既肯定了燕王的成绩和创新能力，也点出了潜在风险，应该算是公允了。
暖阁内一片寂静。朱元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在三个儿子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李鲤身上，久久不语。
突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李鲤，依你之见，凭此绩效，秦、晋、燕三藩，孰优孰劣？”
轰！
李鲤脑子文一声，眼前一黑！老板这是要逼他死啊！当着三位王爷的面，让他们分个高下？！这无论怎么，都是同时得罪两个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陛下明鉴！三位王爷镇守一方，各有所长，所临情势迥异，职责侧重不同！秦王殿下悍勇，晋王殿下仁厚，燕王殿下谋略，皆为国朝柱石！绩效核验，仅为查缺补漏，激励奋进，实…实难…实不敢妄分高下啊！此非人臣所能妄议！望陛下圣裁！”
他磕头如捣蒜，把皮球全力踢回给朱元璋。
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没再逼问李鲤，而是看向三个儿子：“都听见了？干得好不好，数据在那摆着。长处，朕看到了。短处，自己心里也有数。绩效考核，不是让你们兄弟攀比，是让你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该往哪儿使劲！”
他语气陡然转厉：“老二！你的兵是能打，但别光知道打！民心背向，不是事！再让朕听到你辖下民怨沸腾，你这秦王也别当了！”
朱樉脸色一变，低头道：“儿臣谨记！”
“老三！”朱元璋又看向朱棡，“你的仁政，朕知道。但账目要清，手脚要干净！朕的下，容不得藏污纳垢！”
朱棡赶紧躬身：“儿臣明白！定当彻查清楚！”
最后，他看向朱棣，目光深邃：“老四，你心思活，肯干事，很好。但边衅之事，要把握好度！朕要的是大明边境安稳，不是无休止的摩擦！银子，也要花在刀刃上！”
朱棣沉稳应道：“儿臣遵旨！定当把握分寸，巩固边防，不负父皇重托！”
“都退下吧。”朱元璋挥挥手。
三位王爷各怀心思，行礼退去。太子朱标看了李鲤一眼，也默默离开。
暖阁里只剩下朱元璋和李鲤。李鲤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起来吧。”朱元璋淡淡道，“今这事，你应对得还算妥当。没傻乎乎地给他们排座次。”
李鲤颤巍巍爬起来，后背全是冷汗。
“绩效这东西，就像一面镜子。”朱元璋看着窗外，语气悠远，“照得出美丑，但也容易让人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忘了照镜子的初衷。朕用这镜子，是要看清楚，这大明的江山，哪儿需要补，哪儿需要修。不是让你们在镜子前面争奇斗艳的！”
“臣……臣明白！”李鲤心领神会。
“明白就好。去吧，差事继续办。记住，你这面镜子，要擦得亮，更要摆得正！”
“臣遵旨！”
退出乾清宫，李鲤两腿发软，几乎是被王司吏搀回去的。回到考功司，他瘫在椅子上，半不出话。
“腰子兄啊……”晚上，他对着烤炉，心有余悸，“今这场御前斗法，简直是刀山火海走一遭！老板这是拿绩效当鞭子，抽打几位王爷，顺便也敲打了我啊！这大明第一hR，当得是越来越像在阎王殿里当判官了！”
经此一役，李鲤彻底明白，他捣鼓出的这套绩效考核，早已超越简单的政务工具，成了皇帝驾驭群臣、平衡诸子的重要权柄。而他本人，就是握着这权柄刀把的人，稍有不慎，不是割伤别人，就是割死自己。
这绩效的路，是越走越宽，也是越走越……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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