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鲤的“惊鲤计划”推行了月余，考功司那面巨大的“红黄绿”绩效看板，俨然成了京城官场最炙手可热的“风水宝地”。每日上朝前、下朝后，总有几个穿着绯袍、青袍的官员，或明或暗地溜达到考功司院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瞅，就为看看自家衙门（或者对头衙门）的牌子，今儿个是啥颜色。绿色则步履轻盈，满面春风；黄色则眉头微蹙，暗自盘算；红色则如丧考妣，赶紧回去催逼下属。
这看板，比御史的弹章还灵，比上司的训斥还狠。它不话，却无时无刻不在鞭策着大大的官员。整个京城的衙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赶着，不得不跑起来，卷起来。
然而，树大招风。这面如此“灵验”的看板，终究还是惹来了大麻烦。
这日大朝会，气氛原本还算平和。眼看快要散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宁，那个曾弹劾李鲤“图谋不轨”的老对头，突然手持笏板，迈步出列，声音洪亮：
“陛下！臣要弹劾考功司郎中李鲤！”
满朝文武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过来。站在后排角落的李鲤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来了！这老子，果然憋着坏呢！
朱元璋高坐御榻，面色平静：“陈爱卿，所劾何事？”
陈宁义正词严：“臣劾李鲤，擅设‘绩效看板’，以色块区分衙门优劣，此举荒谬至极，徒以颜色惑众，扰乱朝纲！政务之繁简，成效之显隐，岂是区区红黄绿三色可以囊括？此乃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更兼此板立于衙署，往来皆可观之，致使同僚之间，互相攀比，彼此攻讦，和睦不再，徒生嫌隙！长此以往，朝廷体统何在？官员体面何存？请陛下明察，废止此板，严惩李鲤！”
一番话，掷地有声，直指“绩效看板”的核心——用简单粗暴的视觉化手段，公开处刑。不少平日里对看板心怀不满，或者自家牌子颜色不太好看的官员，纷纷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低声附和。
李鲤冷汗都快下来了。陈宁这老狐狸，抓住了要害！这看板确实“得罪人”，因为它太直观，太不留情面了。
他赶紧出列，跪倒在地：“陛下！陈御史所言，实乃误解！绩效看板，非为羞辱同僚，实为清晰管理之工具！红色示警，意在及时纠偏，防患于未然；黄色提醒，乃为关注风险，未雨绸缪；绿色肯定，是为勉励先进，再接再厉！此板如同医者观色，望闻问切，只为诊断病灶，促进健康，何来扰乱朝纲之？至于攀比攻讦，若各衙皆能恪尽职守，数据真实，问心无愧，又何惧他人观之？唯有敷衍塞责、绩效低下者，方会视此板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这话夹枪带棒，直接把反对者推到了“敷衍塞责”的对立面。
陈宁气得胡子直抖：“强词夺理！政务千头万绪，岂能儿戏般以色块论之？李鲤，你如此作为，分明是邀名射利，践踏朝廷威仪！”
“下官所为，皆是依据章程数据，何来儿戏？若按陈大人所言，莫非混沌不清，优劣不分，才是维护威仪？”李鲤梗着脖子反驳。到了这个地步，怂也没用，只能硬刚。
朝堂之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支持李鲤的（主要是些绩效还不错的衙门官员）和反对李鲤的（多半是看板上颜色难看的）也隐隐形成了两派，互相瞪眼，气氛紧张。
端坐龙椅的朱元璋，一直冷眼旁观，直到两人吵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住了所有嘈杂：
“李鲤。”
“臣在！”李鲤赶紧伏下身。
“你那面板子，秦王的西安府，近日是何颜色？”朱元璋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李鲤一愣，随即答道：“回陛下，西安府上月赋税征收滞后，边军秋防筹备亦有疏漏，故……挂红已旬日。”
“哦？”朱元璋目光转向武将班列中一位面色不太好看的中年王爷，“樉儿，李鲤所言，可是实情？”
秦王朱樉没想到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脸上一阵青白，只得出列，硬着头皮道：“回父皇，确迎…些许延误，儿臣已责令整改……”
朱元璋点点头，又看向李鲤：“若是按你旧法，仅凭文书往来，可能如此快便知西安详情？”
李鲤心中一亮，立刻大声道：“绝不能！以往文书辗转，核验迟缓，待发现问题，往往已延误时机！如今看板高悬，优劣立判，犹如警钟长鸣，方能促使各方及时应对！此次秦王殿下能迅速察觉并整改，正是此板预警之功也！”
朱元璋又看向陈宁：“陈爱卿，你以为如何？”
陈宁张了张嘴，看着脸色铁青的秦王，愣是没敢再“此板无用”。朱元璋这轻飘飘一句话，等于用实例肯定了看板的“预警效用”，还把秦王给绕进去了。
“至于体统、嫌隙……”朱元璋语气转冷，“朕看，若是都像西安府这般，出了问题能及时知晓、即刻整改，这体统，才算是真的体统！若是怕生出嫌隙，便掩耳盗铃，讳疾忌医，我大明江山，迟早要败在这和和气气的糊涂账上！”
一番话，如同寒冬泼水，满朝文武，包括陈宁和秦王，全都噤若寒蝉，冷汗直流。
“李鲤。”朱元璋最后道。
“臣在！”
“板子，继续立着。颜色，给朕标清楚了。若有虚报瞒报，致使颜色失真，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定当严格核验，秉公标示！”李鲤大声应道，心里乐开了花。老板这是公开力挺啊！
“退朝！”
随着一声唱喏，这场因绩效看板引发的朝堂风波，以朱元璋的乾纲独断和李鲤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陈宁灰头土脸，秦王暗自咬牙，而李鲤，则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奉殿。
经此一役，“绩效看板”算是彻底立住了脚跟，再无敢明面反对。而李鲤也深知，经此朝堂一吵，他算是把陈宁乃至其背后的一大批守旧官员，得罪到死了。未来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腰子兄啊，”当晚，李鲤终于能安心地坐在后院，烤着来之不易的腰子，感慨万千，“这绩效之路，真是步步惊心。不过，有老板撑腰的感觉，真特么爽！”
他美滋滋地咬下一口焦香的腰子，仿佛已经看到，那面红黄绿相间的看板，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继续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大明每一个衙门的头顶之上。
而这股由他亲手点燃的“绩效内卷”之风，也必将愈刮愈烈，直至席卷整个帝国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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