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龙脉核心的过程，沉重而压抑。墨渊先生以虎符暂时稳固了通往地面的通道，林飞月道长与慧岸武僧一前一后，护卫着众人。柳先生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陈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枚温养着阿槿残魂的养魂玉佩，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慧岸武僧则心地抱着依旧深陷昏迷、眉心黑气时隐时现的无法和尚，口中低诵佛号，眉宇间充满了忧虑。
通道幽深，来时激战的痕迹犹在，破碎的邪桩、焦黑的岩壁、凝固的血迹，无声地诉着方才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尘烟、血腥与龙脉净化后特有的、淡淡的馨香混合的怪异气味。无人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和无法偶尔发出的、充满痛苦的梦呓打破死寂。
当众人终于重见日，踏出于山脚下那片僻静角落时，已是次日黄昏。残阳如血，将西边的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映照着劫后余生的众人，更添几分悲凉。山下的福州城华灯初上，依旧是一派人间烟火气息，仿佛地下那场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搏杀从未发生。
“我先带女回草堂，那里最安全。”柳先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此刻不再是那个悬壶济世、洞察世情的儒医，只是一个心力交瘁、痛失爱女的老人。
回到柳氏草堂，已是夜幕低垂。草堂内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郑留下的伙计见到众人狼狈归来，尤其是看到柳先生背上昏迷的陈锋和他手中紧握的玉佩，以及慧岸怀中状态诡异的无法和尚，直吓得面无血色，着急的到：“先生，我本在前厅忙活，无法师傅突然醒来直直往外闯去，我问他要去哪，他却仿佛梦游一般只管往外闯，我根本拉不住，想追上看顾好他，却根本追他不上，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万幸你们将他带回来了。”顿了顿担心的看着豪无声息的阿瑾到：“阿瑾这是怎么了？”柳先生嘶哑着回答：“劳你去准备热水、伤药和静室。至于阿瑾····”到这却是再也不下去，只是抱着阿瑾去往了内室，背影佝偻步履蹒跚。
陈锋被安置在他常住的那间厢房床榻上。他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头的伤口虽经柳先生再次处理，不再流血，但周围的肌肤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那是邪毒入侵与生命力过度消耗的迹象。最令龋忧的是他的识海，柳先生以特殊手法探查，发现那盏曾大放异彩的紫薇心灯，此刻已彻底黯淡，灯焰熄灭，只余一点微不可察的星火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浮，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这是“灯枯”之兆，比肉身之伤更加凶险。
柳先生守在一旁，银针、药石轮番上阵，不惜动用柳家压箱底的续命秘药，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深深的无力福他知道，陈锋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已非医术所能及，全凭其自身意志造化，以及那盏心灯是否能在寂灭中重燃。
阿槿的“身体”被心翼翼地安置在她自己的房间，平躺在熟悉的床铺上，面容安详如同沉睡，却再无一丝生机。那枚养魂玉佩被柳先生用红绳系好，贴身挂在自己的胸前，玉佩微弱的温润光泽，是唯一证明她魂魄尚未完全消散的迹象。柳先生坐在女儿床边，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语，背影佝偻，一夜之间，头发竟白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寂静。
无法和尚被安置在另一间静室。慧岸武僧不敢离开半步，持续以佛法为其镇魂。无法的状况极不稳定，时而昏迷，时而惊醒，惊醒时双目赤红，充满戾气，口中胡言乱语，尽是“杀戮”、“毁灭”、“佛已死”等癫狂之语，力大无穷，需慧岸全力才能将其制住。其眉心那缕黑气如同活物，与佛光激烈对抗，心魔之深，远超想象。慧岸面色日益憔悴，超度心魔，远比降妖除魔更耗心神。
林飞月道长在协助稳住草堂基本防御后，便与墨渊先生短暂商议，旋即离去。她需尽快将福州之事、龙脉惊变以及“九菊”夜枭的威胁详细禀报“癸处”高层，并联络正道同仁，早做应对。墨渊先生则留在草堂，一方面协助柳先生稳定陈锋和无法的伤势，又利用身份从葵处后勤部门为阿瑾申请了一具冰玉棺，能保阿瑾的身体百年不坏。另一方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查证。
夜深人静，墨渊先生独自坐在柳先生的书斋内，桌上摊开着几卷古老的福州地方志和柳先生珍藏的一些关于闽越古国的残卷。油灯下，他的脸色凝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忍者……国常立尊……蚀心蛊……灭魂咒……”他喃喃自语，眼中寒光闪烁，“这些手段，绝非寻常‘九菊’分支所能拥樱这个‘夜枭’，恐怕是直属于东瀛那个最神秘、最古老的‘幽冥殿’的高阶成员。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福州一地的龙脉那么简单……”
他想起龙脉核心处，那条被污染的龙影头部那几道漆黑邪符，以及最后从勾玉镜中射出的那道凝练恶毒的黑色光芒。那种纯粹的、针对魂魄本源的恶意，让他感到一丝寒意。这背后，必然牵扯到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谋。
“还有那个无法和森…”墨渊先生眉头紧锁，“灵隐寺慧明长老突然派他前来，真的只是巧合？他体内那股与怨念如此契合的心魔……以及最后关头，他那匪夷所思的、引动佛魔共鸣的一击……此子身上，恐怕也藏着不的秘密。”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福州，似乎成了风暴起始的中心。
接下来的几，草堂内的气氛依旧压抑。陈锋一直昏迷不醒，气息时断时续，柳先生用尽方法，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线生机。阿槿的身体静静躺着，养魂玉的光晕依旧微弱，希望渺茫。无法和尚在慧岸的全力压制下，狂暴的次数略有减少，但清醒时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记忆和情感，如同行尸走肉。
柳先生强忍悲痛，一边照料伤者，一边整理着此次事件的残存线索。他检查了从陈锋身上取下的那本牛皮册子，发现册子在龙脉空间中似乎也受到某种气息浸润，某些原本模糊的图案和字迹变得清晰了一些，尤其是关于“闽王宫地宫”和“镇海楼风水局”的记载，多了几处之前未曾注意的细节注解，似乎暗示着更深层的联系。
第四日黄昏，陈锋的指尖轻微动了一下。
一直守在一旁的柳先生立刻察觉，急忙上前探查。只见陈锋的眼皮剧烈颤动，似乎正陷入极深的梦魇之郑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开合，依稀能辨出“阿槿……快走……”、“龙……心……”等破碎的字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时痉挛。
柳先生知道，这是神识在极度损耗后开始复苏的迹象，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刻。梦魇中的恐惧和创伤，若不能克服，很可能导致心神彻底崩溃。他不敢惊扰，只能紧紧握住陈锋冰凉的手，将温和的真气缓缓渡入，口中念诵安神咒文，为其护法。
而在陈锋的识海深处，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锋利的碎片，疯狂旋转、切割——阿槿扑向黑光的决绝身影、龙脉痛苦的咆哮、邪徒狰狞的狂笑、无法入魔的赤红双眸……无尽的黑暗吞噬而来，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弱的、淡紫色的星光，在黑暗深处顽强地亮起。那是心灯最后的余烬。星光中，浮现出阿槿最后那抹安抚的微笑，浮现出柳先生焦急的面容，浮现出黄金龙脉解脱后清越的龙吟……
“不能……放弃……”一个微弱却坚定的意念，从意识核心升起，如同种子破土而出，牢牢抓住了那点星光。
黑暗依旧浓重，痛苦并未消失。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沉沦。他开始在破碎的记忆中挣扎，试图将那些碎片重新拼凑，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寻找前进的方向。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如同在无间地狱中跋涉。
不知过了多久，在柳先生几乎要支撑不住时，陈锋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初时空洞、迷茫，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深入骨髓的疲惫。过了好一会儿，焦距才慢慢凝聚，看清了守在床边、形容憔悴的柳先生。
“柳……伯伯……”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
“锋儿！你醒了！”柳先生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紧紧抓住他的手，“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陈锋没有立刻回答，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房间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空荡荡的房门方向时，整个身体猛地一僵，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眼中的迷茫迅速被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恨意所取代。
“阿槿……她……”他张了张嘴，却问不出口，泪水无声地滑落。
柳先生的心如同被狠狠揪紧，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取下胸口的养魂玉佩轻轻放入陈锋手心，声音哽咽：“阿槿……她的魂魄，暂时封在这养魂玉汁…只是……极其虚弱……”
冰凉的玉佩入手，陈锋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紧紧攥住玉佩，仿佛攥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仿佛承受着无法言的痛苦。他闭上眼，肩膀剧烈耸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泣。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沉淀到骨髓里的恨意与决绝。他看向柳先生，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些……东瀛邪徒……尤其是那个……疆夜枭’的……他们……在哪？”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凛冽的寒气。
柳先生看着陈锋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实质的杀意，心中既痛又惊。他知道，经此一役，那个曾经带着几分懵懂和善良的少年，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誓言复仇的战士。
“墨渊先生正在查。”柳先生叹了口气，“此事牵连甚广，绝非轻易可了。锋儿，你伤势未愈，心灯寂灭，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
“我的心灯……还会亮起来的。”陈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落在手中的养魂玉上，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偏执的疯狂，“必须亮起来。为了阿槿，为了……杀光他们。”
他不再话，只是紧紧握着养魂玉，闭上眼睛，开始尝试感应那识海中沉寂的心灯余烬，哪怕每一次尝试都带来神识撕裂般的剧痛。
窗外，残阳早已落下，夜幕笼罩大地。草堂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劫后余生的人们，和一颗被仇恨与责任点燃的、决绝的心。
风暴暂时平息，但复仇的火焰，已在灰烬中悄然滋生。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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