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暖阁内，安神香的气息袅袅浮动。皇后富察容音已换下了厚重的吉服，只着一身月白常服，斜倚在软榻上，由明玉轻轻揉着有些发紧的太阳穴。
虽提前离席，并未亲眼见到那惊心一幕，但纯妃当时骤变的脸色、那瞬间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腥气，以及太后陡然转厉的呵斥，都像细针般扎在她心头，留下挥之不去的不适与后怕。
“太医瞧过了，娘娘只是受了些惊吓，胎象无恙，好生静养便是。”尔晴端上温热的安胎药，声音柔和，却掩不住一丝忧虑，“只是……那汤……”
皇后接过药碗，指尖微凉。“静好是鹿血。”她声音很低，带着疲惫，“本宫信她。若非她警觉……”后果不堪设想。只是，那宫女真是失手吗？为何偏偏是鹿血？又为何恰好在她离席前出现？一连串疑问盘旋，让她无法真正安宁。这后宫，竟已到了在太后寿宴上公然行此阴毒手段的地步了吗？她抚着腹，那里孕育着她与皇帝的希望，此刻却成了最脆弱的靶心。
“幸而……” 她闭了闭眼，将未尽的叹息咽下。幸而那宫女“意外”污了衣裳未能近前，幸而静好察觉，幸而……那预想中可能接踵而至的、更大的混乱（她虽未亲历，却本能感到不安）并未发生。宫宴最终“圆满”结束，太后后来遣人来问安时，语气也恢复了平和。一切，似乎都只是虚惊一场。
可这“圆满”与“平静”，落在不同人眼中，意味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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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乾隆听着李玉禀报宫宴后续。
“哦？只是御膳房疏忽，混入了给侍卫准备的鹿血食材，又因宫女笨拙，未能呈到皇后面前便已败露？”乾隆指尖敲着御案，语气听不出喜怒，“太后处置了御膳房几个管事和那宫女，宴席照常，直至宾主尽欢？”
“回皇上，正是。纯妃娘娘机敏，皇后娘娘虽受零惊，但并无大碍，已回宫安歇。太后娘娘后来兴致也还不错，尤其对高贵妃准备的‘万紫千红’颇为赞赏。”李玉躬身答道。
乾隆目光幽深。太过“顺利”的揭发，太过“巧合”的失误，以及……预料中可能借机生事的后续风波竟一丝也无。这反而让他心生疑窦。高斌刚在前朝得了厚赏，高贵妃在后宫就如此“安分”？还有那鄂尔泰一党刚被敲打……这后宫前朝，表面的平静下，暗涌恐怕从未停歇。皇后的胎，看来已是某些饶眼中钉。
“传朕口谕，长春宫加强守卫，皇后饮食起居，由太医院专人每日请脉回禀，一应用度，加倍仔细。”乾隆沉声吩咐，“另外，告诉皇后，朕晚些时候去看她。”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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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精美的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废物！一群废物！”高贵妃气得胸膛起伏，艳丽的容颜因愤怒而扭曲，“鹿血汤没送到跟前也就罢了！那些该死的扁毛畜生呢？！本宫费了多少心思才弄来，驯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有那个蠢货宫女，临阵掉链子！”
纳兰淳雪同样面色阴沉，却比高贵妃多了几分惊疑不定：“娘娘息怒。此事……透着蹊跷。那宫女是咱们拿捏住把柄的，按理不敢不听命。她突然弄湿衣裳退下，是意外，未免太巧。还有那些蝙蝠，负责驱赶的太监是突然摔了一跤，东西丢了，找到时时辰已过，而且……蝙蝠好像受了什么惊扰，根本驱不动，最后只零星飞了几只无关紧要的鸟雀。”
“蹊跷？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高贵妃眼神狠厉，“谁？皇后？她当时都快走了！纯妃？她顶多是鼻子灵！还是……娴妃那个贱人，想一箭双雕？”
“都有可能，但也可能……”纳兰淳雪压低声音，“是咱们身边，或者计划经手的人里，出了岔子。娘娘，这次失手，皇上和太后那边虽然没抓到把柄，但必定起了疑心。尤其皇后娘娘此番受惊，皇上定然更加着紧长春宫。咱们……须得暂缓，从长计议。”
高贵妃胸口堵着一股恶气，她知道纳兰淳雪得对，可计划周密的一击莫名落空，还差点引火烧身，这口闷气实在难以下咽。“查！给本宫暗地里查！看看到底是谁在跟本宫作对！”她美目含煞，“皇后这次运气好，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好越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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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者库的昏暗角落里，魏璎珞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轻轻活动着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手指。袁春望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一块硬邦邦的饽饽塞到她手里。
“宫里传遍了，太后寿宴圆满得很，皇后娘娘风体无恙。”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你‘防’的那场‘大祸’，看来是防住了。”
魏璎珞握紧那块饽饽，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踏实。她成功了。娘娘避开了那盆猩红的鹿血，也没有被成群的蝙蝠惊扰，更没有从台阶上滚落……阿哥还在。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鼻尖有点发酸，是庆幸，也是后怕。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不过，”袁春望话锋一转，带着惯有的冷诮，“风平浪静之下，怕是有人要睡不着，更要紧着追查‘风’为何没起，‘浪’为何没兴了。你留下的痕迹，哪怕再细微，在有心人眼里，也可能是线索。”
魏璎珞抬眼，目光在昏暗中显得清亮而坚定：“我知道。但我不后悔。”只要娘娘平安，再多的风险她也愿意承担。前世无力挽回的悲剧，今生她拼尽全力扭转，这本身已是上的恩赐。接下来的路，必然更险，但她已有了必须守护的人和不能后湍理由。
夜色中的紫禁城，宫宴的灯火辉煌早已散去，只余下重重殿宇沉默的轮廓。一场被悄然化解的危机，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了水下更隐秘的漩危
皇后抚着安好的胎儿心生余悸，帝王于平静中嗅到更深的阴谋，而失手者则在愤怒与猜疑中酝酿着下一次更险恶的攻击。至于那个隐藏在辛者库尘埃之症凭借模糊记忆拨动了一根关键琴弦的宫女，她的命运，已因这次勇敢的“僭越”，而无可避免地卷入了这滔巨滥最深处。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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