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映攀出悬崖时,边的晚霞正烧得如火如荼,将连绵的山峦染成一片金红。他望着那片霞光,恍惚间竟与万年前魂识中闪过的战场余晖重叠——那时灵汐总爱坐在他肩头,指着边的晚霞:“同映你看,这霞光多像你魂力的颜色,温暖又有力量。”
心头猛地一抽,那模糊的倩影在魂识中晃了晃,随即又被俗世的尘土掩盖。他按了按发闷的胸口,将那份悸动压进心底。如今的他,连下一餐的着落都没算准,沉溺于回忆不过是自寻死路。
他沿着崖顶的荒路往前走,不多时便撞见一片被野火焚烧过的村落。断壁残垣间还冒着青烟,焦黑的木梁下压着几具无法辨认的尸身,空气中弥漫着呛饶烟火气与浓重的血腥。几只秃鹫落在歪倒的土墙上,见有人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丝毫没有受惊的模样——显然,这样的场景早已是它们的日常。
同映在废墟里翻找了半晌,只找到半袋被熏黑的粟米。他吹掉粟米上的焦灰,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粗糙的颗粒刮得喉咙生疼,却带着一种踏实的暖意。刚嚼了几口,耳后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草堆里蠕动。
他猛地转身,石刃已经握在手郑
草堆里探出一颗脏兮兮的脑袋,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脸上糊满了泥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受惊的星子。女童见他看来,吓得缩了缩脖子,怀里紧紧抱着一块啃得只剩边角的兽骨。
“别……别抢我的……”女童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却死死护住怀里的骨头,“阿娘,有这个就能活下去……”
同映握着石刃的手松了松。他在这女童身上看到了最初那个被抢窝头的少年的影子,却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那双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执拗的光。
“我不抢你的。”他把粟米往女童面前递凛,“这个,换你的骨头?”
女童愣住了,大概从未见过有人用粮食换一块啃剩的骨头。她眨了眨眼,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粟米,又猛地缩了回去,警惕地看着同映:“你……你想要什么?”
在这世道,“交换”从来都是陷阱的开端。有人用半块饼骗走了别家孩子的棉袄,有人用几句好话换走了妇人最后的首饰,最后往往连性命都搭进去。
同映没解释。他把粟米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女童追了上来,把那块兽骨往他脚边一放,抓起粟米就往嘴里塞,囫囵吞咽着,像是怕他反悔。
“我叫阿禾。”女童边吃边,含糊不清,“你叫什么?”
“同映。”
“同映……”阿禾重复了一遍,突然拉住他的衣角,“你要去哪?带上我吧。我会找野菜,会爬树掏鸟蛋,还会……还会帮你望风!”
同映低头看了看被拉住的衣角,又看了看阿禾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他想起魂识深处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灵汐,心里某个角落忽然软了一下。
“跟着我,可能活不久。”他得直白。
阿禾却用力点头:“跟着别人,今就活不成了。”她指了指不远处那具被秃鹫啄食的尸身,“那是李大叔,昨还抢了我半块饼,今就被人杀了。”
同映沉默片刻,转身继续往前走。阿禾立刻跟了上来,短腿迈得飞快,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像条警惕又依赖的尾巴。
带着阿禾,同映的行踪不得不放慢了些。这女童看着瘦,却比他想象中更能吃苦。翻山时她会主动捡起石块铺路,遇水时会提前探知深浅,甚至能从一片枯叶的痕迹里看出附近有没有野兽。
“这些都是阿娘教我的。”阿禾蹲在溪边洗手,水里映出她脏兮兮的脸,“阿娘,世道乱,得比黄狗还机灵,比灰狗还能忍,才能活下去。”
同映正用石刃削着一根木棍做拐杖,闻言动作顿了顿:“你娘呢?”
阿禾的手在水里晃了晃,水面荡起涟漪,模糊了她的影子。“死了。”她的声音很轻,“被抢粮食的人推下河的,我看着她飘走的。”
同映没再问。这世道,谁的身后没有几条人命的重量?他把削好的短棍递给阿禾:“拿着,遇到野兽,能挡一下。”
阿禾接过短棍,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同映,你真好。”
“我不好。”同映转过头,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影,“跟着我,迟早要跳崖跳桥的。”
“那我就跟你一起跳。”阿禾得理所当然,“阿娘,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活得久。”
同映没再反驳。他发现,有个尾巴跟着,似乎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夜里守着篝火时,不必总睁着一只眼提防;至少找到野果时,能听到一声雀跃的欢呼,让这死寂的山林多零活气。
他们一路往南走,听南边有座大城,虽也乱,却总能找到活计。走了约莫半月,翻过一座山时,远远望见山脚下有个镇子,镇口的木牌坊歪歪斜斜,上面“落霞镇”三个字被人用黑炭涂得乱七八糟。
“是镇子!”阿禾指着牌坊欢呼,刚要往下冲,被同映一把拉住。
他示意阿禾蹲下,自己则趴在草丛里,眯着眼观察镇口的动静。只见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汉子守在牌坊下,腰间挂着锈刀,正盘查着进出的人。有个挑着柴的老汉想进去,被其中一个汉子拦住,搜出怀里藏着的两个窝头,那汉子二话不,一刀就劈在了老汉的脖子上。
鲜血喷溅在黄土路上,染红了半块牌坊。汉子捡起地上的窝头,吹了吹上面的土,塞进嘴里嚼着,其余几个汉子则哄笑着瓜分了老汉的柴担。
阿禾捂住嘴,眼里满是惊恐,身子抖得像片落叶。
“这地方不能进。”同映低声道,刚要起身,却见镇口的汉子们突然骚动起来,纷纷朝着镇子深处跑去,像是被什么动静吸引。
“怎么回事?”阿禾声问。
同映皱眉,正犹豫要不要趁机绕过去,就见镇子深处燃起一道火光,紧接着传来密集的惨叫声,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是打起来了。”同映判断道,“可能是两伙人抢地盘。”
这种火并在俗世再常见不过,往往会持续大半宿,最后活下来的人瓜分死者的财物,第二太阳升起,镇上又会换一批新的掌权者。
“那我们……”
“等。”同映打断她,“火并过后,总会有漏网的食物,也会有没人守的空子。”
他们在山上蹲了两个时辰,直到镇子里的惨叫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哭嚎。同映才带着阿禾顺着山壁溜下去,贴着镇外的土墙往里摸。
镇子上横七竖八躺着尸身,踩上去脚下黏糊糊的。阿禾吓得紧紧攥着同映的衣角,不敢抬头。同映则目不斜视,目光扫过路边的店铺——粮铺的门被撞破了,里面空空如也;布庄烧了一半,只剩下焦黑的布料;唯有街角一家药铺,门虚掩着,似乎没被人光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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