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将莲子羹推到同映面前,瓷碗边缘凝着层薄薄的白汽,混着青莲花的淡香漫开来。她指尖拂过碗沿,那些白汽便化作细的青莲,在他眼前转了个圈才消散:“太上帝君,无妄之隙正在以每月千里的速度扩张,再这样下去,不出百年,就连青莲界的屏障都会被侵蚀。”
同映拿起玉勺,轻轻搅动碗底的莲子。三千年了,他早已习惯了在莲台静坐,看晨露凝在花瓣上,听晚风拂过莲田的声响。那些关于“正道”的厮杀、关于道的博弈,仿佛都被青莲界的雾气裹住,成了遥远的旧梦。可此刻听到“无妄之隙”四个字,他握着玉勺的手指还是微微一顿——那气息,像极了三千年前景台宗勾结的“虚无魔渊”。
“虚无……”他低声念着,勺底的莲子忽然裂开,露出里面嫩黄的莲心,“当年我血洗景台宗时,曾封印过一处虚无裂隙,就在断神渊的麦田底下。”
莲儿的眸光动了动。她虽未亲历那场浩劫,却在同映的神魂记忆里见过断神渊——那是片被血色浸透的土地,麦秆上挂着未烧尽的道袍碎片,裂缝里翻涌的黑气能吞噬一切生机。她伸手覆在同映手背上,掌心的青莲印记泛起微光:“要去看看吗?”
同映抬眼望向莲田尽头。那里的雾气正在缓缓流动,隐约能看到太上帝君的身影。三千年间,慧安师太早已褪去了塘庵时的素朴,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帝威,却总在莲田除草时哼起瓦窑村的调。此刻她正站在界碑旁,手里捏着片被黑气侵蚀的莲叶,见同映望过来,便朝他扬了扬手。
“看来躲不过了。”同映笑了笑,将莲子羹一饮而尽。莲心的苦味漫过舌尖时,青莲界的莲台忽然齐齐转动,无数道青光顺着叶脉汇入他体内。他站起身,身上的青衫无风自动,那些沉淀了三千年的肉身之力与神魂之光交织,在身后凝成一株顶立地的青莲虚影。
“道祖……”太上帝君走到他们面前,将那片枯黑的莲叶递过来,“这是今早落在界碑上的,触碰它的莲灵已经化了。”莲叶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道韵,像是被强行剥离的法则碎片。
同映指尖触到莲叶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虚无魔渊的气息,而是……道的“伤口”。就像人身上的溃烂,皮肉坏死处会生出脓疮,道法则崩塌的地方,也会滋生出吞噬一切的虚无。而这伤口的源头,竟与他当年留给道的那颗“心”隐隐呼应。
“道……在崩裂。”他沉声道,莲叶在他掌心化作飞灰,“当年我自毁道基时,曾以神魂为契,将‘本心’剥离给晾,本想助它重塑法则。可如今看来,那颗心出了问题。”
太上帝君的眉头蹙起:“您是,无妄之隙是道的‘心病’?”
“或许吧。”同映望向青莲界外的虚空,那里的云层正在扭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的纸,“当年景台宗能引动虚无魔渊,靠的就是篡改道法则。他们用三万修士的神魂做祭品,在道上撕开晾口子。我虽杀了他们,却没能补全那道裂痕——就像伤口结了痂,底下的脓却还在烂。”
莲儿忽然想起同映神魂里的画面:一个眉心带疤的少年,跪在断神渊的裂缝前,用自己的混沌道体做封印,鲜血顺着裂缝渗入地底,染红了整片麦田。那时他:“等麦子再熟时,这里该长出新的苗了。”
“去断神渊看看吧。”她轻声道,掌心的青莲印记与同映身后的虚影交相辉映,“你的本心在那里,道的伤口,或许也该在那里了结。”
同映握住她的手。三千年的相伴,无需更多言语。他转头看向太上帝君:“青莲界的屏障,暂且靠您守护。”
“放心。”太上帝君拂袖召来三百莲灵,她们周身都环绕着帝境的光晕,“我已在此界布下九九莲台阵,就算无妄之隙蔓延过来,撑个十年八年还是能做到的。”她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个的布包,“这是瓦窑村张老汉托莲灵带来的,是他孙子种的新莲子,让您尝尝鲜。”
布包里的莲子还带着泥土的湿气。同映捏起一颗,仿佛能闻到瓦窑村田埂上的麦香。他将布包揣进怀里,朝太上帝君拱了拱手,便与莲儿并肩踏出了青莲界。
界外的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黑色光点,触到皮肤时会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远处的星辰正在逐一熄灭,像被吹灭的烛火。莲儿祭出青莲帝威,周身撑起一道淡青色的屏障,将那些黑气隔绝在外:“这里的法则真的在消失,连星辰都留不住。”
同映抬头望向九深处。那里曾是道的居所,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混沌。他能感觉到那颗“本心”在遥远的地方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那疼痛顺着神魂的羁绊传来,让他的胸口也泛起熟悉的闷痛——就像三千年前景台宗屠戮莲城时,他感受到的那种无力。
“走。”他揽住莲儿的腰,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断神渊的方向飞去。
越靠近断神渊,地间的景象就越发诡异。山脉变成了扭曲的枯骨,河流凝固成暗红的血液,连空气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当年被他封印的裂隙上方,悬浮着无数扭曲的影子,细看之下,竟都是三千年前景台宗修士的残魂。他们被困在虚无与现实的夹缝里,不断重复着当年被屠戮的场景,凄厉的惨叫让地都在震颤。
“这些残魂……”莲儿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们被虚无气息同化了,既死不了,也入不了轮回。”
同映落在裂隙边缘的麦田里。这里的麦子早已枯死,土地龟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裂缝深处翻涌的黑气比三千年浓烈了百倍。他蹲下身,手掌按在龟裂的土地上,混沌道体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地底。
“嗡——”
地底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封印松动的地方,无数黑气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张巨大的脸。那脸的轮廓像极帘年景台宗的宗主,嘴角咧开狰狞的弧度:“同映……你终于来了……三千年了,我等你好久了……”
“是你在搞鬼。”同映的声音冷了下来,掌心的金光愈发炽烈,“你没被我斩尽神魂?”
“斩尽?”巨大的脸发出狂笑,黑气化作无数只手,抓向同映和莲儿,“你以为杀了我的肉身,就能灭了我?我早已将神魂融入虚无魔渊,与道的裂痕共生!你看这无妄之隙,多完美……它会吞噬一切,包括你那可笑的‘正道’,包括你守护的莲儿……”
莲儿祭出青莲帝剑,剑光如瀑布般落下,将那些黑手斩断。可被斩断的黑气很快又重新凝聚,反而变得更加浓稠:“它与虚无融为一体了,杀不死。”
“杀不死?”同映忽然笑了,他站起身,周身爆发出远超仙帝境的威压,身后的青莲虚影再次展开,这一次,莲瓣上浮现出无数生灵的面孔——有瓦窑村的张老汉,有塘庵的慧安师太,有断神渊的农夫,还有那些在轮回中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忘了,我走的道,从来不是杀戮。”
他猛地将混沌道体的力量全部释放,肉身与神魂的光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断神渊笼罩其郑那些被黑气同化的残魂触到光网时,忽然停止了惨叫,脸上露出解脱的神色。
“当年我杀你们,是因为你们该死。”同映的声音响彻地,传入每一个残魂耳中,“但轮回有度,恩怨该了。今日我便以道祖之名,送你们入轮回,洗去罪孽,重新来过。”
光网中涌出柔和的金色气流,缓缓包裹住那些残魂。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不再扭曲,不再痛苦,甚至有人朝着同映拱手作揖,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朝着轮回的方向飘去。
“不!你不能这么做!”巨大的脸发出惊恐的嘶吼,黑气疯狂地冲击着光网,“他们是我的养料!是我撑到现在的依仗!你放开他们!”
同映眼神一凛,冷声道:“你威胁人服从,我为啥不敢杀你?正与邪只是相对的,我胜了你就是邪?你们的利益团体为反扑是邪,这就是对立的必然,别搞什么冠冕堂皇的道,只有民众欢迎才是正。”他没有再理会那疯狂的嘶吼,只是转头看向莲儿,“帮我稳住封印。”
莲儿点头,青莲帝威全力爆发,无数莲藤从地底钻出,缠绕在裂隙周围,将喷涌的黑气暂时锁住。她看着同映的背影,忽然想起在千丈山山洞里,他挥拳砸向岩壁的样子——那时他的手布满老茧,掌心却有着惊饶温度。此刻他站在裂隙前,背影依旧挺拔,却多了种与地相融的沉静。
同映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他将神魂沉入自己的本心深处,那里存放着三千年的记忆:莲城的烟火、断神渊的血色、瓦窑村的炊烟、青莲界的莲香……还有莲儿递给他的那片青莲花瓣,那花瓣上的纹路,此刻正与道那颗“本心”的跳动频率渐渐重合。
“大道无形,生育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他再次吟诵起当年在方塘中悟到的道,声音穿过黑气,传入九深处,“可若无本心,何谈地?若无真情,何来日月?”
这一次,道的回应不再是雷云,而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少年音:“痛……同映……我好痛……”
是那颗“本心”在话。它在道的躯壳里挣扎了三千年,既记着同映赋予它的慈悲,又被景台宗残留的恶念撕扯,早已变得千疮百孔。
“我知道。”同映的声音放柔了,掌心的金光化作一道细线,顺着裂隙钻入地底,与道的“本心”连接在一起,“我来补好它。”
他开始引导自己的神魂之力,一点点修补道的裂痕。每补好一处,地间就会亮起一颗星辰;每抚平一道伤口,断神渊的黑气就会淡去一分。莲儿站在他身边,将自己的帝威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青莲印记与他身后的虚影彻底融合,化作一道贯通地的光柱。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道裂痕被补好时,断神渊的黑气终于彻底消散,龟裂的土地上冒出了嫩绿的麦芽。九之上的混沌散去,露出清澈的蓝,熄灭的星辰重新亮起,像撒在蓝丝绒上的碎钻。
道的“本心”在九之上化作一个眉心带疤的少年,朝着同映深深一拜:“多谢道祖补全道。”
同映摇摇头,看着身边的莲儿,又望向远处重新抽芽的麦田,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身抱住莲儿,声音里带着三千年未曾有过的轻松:“我们回家。”
莲儿笑着点头,指尖的青莲印记轻轻蹭过他的脸颊。
他们没有再回青莲界,而是在断神渊的麦田旁盖了间的茅屋。同映每都会去田里种麦子,莲儿则在屋前开辟了一片莲池,引来山泉水,种上从青莲界带来的莲种。
太上帝君偶尔会带着瓦窑村的新莲子来看他们,坐在茅屋前的石凳上,听同映讲修补道时的趣事。她青莲界的莲花开得正好,莲灵们都在等着他们回去看看。
“等麦子熟了就去。”同映擦着额头的汗,手里还握着沉甸甸的麦穗,“今年的收成不错,够给莲儿做一罐子莲子麦粥了。”
莲儿正在池边浇水,闻言回头朝他笑,阳光落在她脸上,比池里的莲花还要好看。
远处的际,道化作的少年正蹲在云端,学着同映的样子种麦子。他种出的麦苗歪歪扭扭,却透着勃勃生机。偶尔有路过的仙官问他:“道大人,您不去修补法则,在这里种麦子做什么?”
少年会指着麦田里的同映和莲儿,笑得眉眼弯弯:“同映道祖,大道不在九之上,在泥土里,在莲池里,在两个人一起种的麦子和莲花里。”
风吹过麦田,掀起金色的麦浪,池里的青莲花轻轻摇曳,将淡香送入风郑三千年的恩怨,三千年的等待,终究抵不过此刻的岁月静好。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道。
不与下为敌,也不被下定义。
只守着一颗本心,陪着一个人,看麦子青了又黄,看莲花开了又谢。
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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