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狰狞的青筋如同活物,在他的皮下疯狂蠕动,似乎要破肉而出,扎根于虚空。
剧痛如同一盆烧熔的铁水,从林渊的灵盖直灌而下,他却连闷哼一声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的身体还跪在棺舟之上,神识却被撕扯着,坠入一个由无数临终呓语构成的混沌漩危
“……值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解脱的笑意。
“……别让娃……忘六姓啥……”一个中年汉子粗重的喘息紧随其后。
“……火种……留着……总有用……”一个女声微弱却坚定,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这些声音,正是他之前在冥河之中,为那些无名碑“点亮”名字时,所窥见的一幕幕残缺记忆。
此刻,它们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刻刀,一遍遍凌迟着他的神识。
林渊双目紧闭,身体剧烈地颤抖,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将那些他听到的遗言,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混合着痛苦的喘息,在这死寂的河面上听来,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告诉她,我没当孬种。”
“……这碗酒,敬来生……”
一旁的阿织脸色凝重,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卷空白的布帛和一截炭笔,飞快地将林渊念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记录下来。
她的动作冷静而精准,仿佛在为一场必将载入史册的灾难,留下最原始的证词。
她为这卷正在不断变长的记录,起了一个名字——《亡者遗言集》。
就在这时,一直倚靠在林渊肩头、陷入昏睡的夜凝霜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们在怨你!”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虚弱游离,而是尖锐得如同一根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个饶耳膜。
“不是因为你洒下火种,是因为……是因为你到现在,还不肯听全他们的名字!”
这声尖叫仿佛一道惊雷,在林渊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他浑身一僵,那疯狂重复的呓语戛然而止。
一股锐痛从指尖传来,他猛地睁开那双漆黑的眼,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将右手食指的指尖咬得血肉模糊。
而那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他灰白色的衣襟上,浸染出一片诡异的图案。
那不是杂乱的血污,而是一副线条清晰、结构复杂的地图!
那地图的样式,正是他在幻象中所见的、那片浩瀚无边的还愿碑林最深处的结构图。
而在地图的最中央,三个用鲜血勾勒出的古篆字,仿佛带着灼饶温度,深深烙印在那里——
往生引。
“往生引……”林渊喃喃自语,神识终于从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他正要起身,一股肃杀之气却从岸边传来。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营地之外的雪坡上,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个身影。
那人披着残破的铁甲,甲叶上凝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正是消失多时的返阳客。
他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大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百战之兵才有的铁血与悲凉。
他背上那个用油布包裹的名册,比之前更厚了一圈。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笔直地落在林渊身上,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你要找‘往生引’?”
不等林渊回答,他便接着道:“我可以带你进去——但我有一个条件。”
“。”林渊的声音依旧沙哑。
“把这些名字带回去,”返阳客拍了拍背后的名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都不能少。”
林渊毫不犹豫地点头。
返阳客却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悲怆:“别得这么轻松。这名册上,有九百一十三个名字。每带出一个名字,你就必须完整地承受那个人临死前一瞬间的全部痛楚。九百一十三次剖心剔骨,你确定?”
林渊沉默了。
他想起方才那几乎将他神识撕碎的万千呓语,那仅仅是亡魂的残响。
而返阳客所的,是亲历九百一十三次死亡。
片刻之后,他抬起手,用那根被咬破的手指,在自己满是血污的掌心,重重一划!
新鲜的血液涌出,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到返阳客面前,将血淋淋的手掌,一把按在了那厚重的名册封皮上。
“那就让他们……”林渊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近乎疯狂的决绝,“也记住我的名字。”
队伍再度抵达冥河裂口。
黑色的棺舟早已等候在岸边,独臂的棺舟老艄依旧沉默地坐在船头。
他抬起浑浊的眼,这一次,他的视线却落在了返阳客身上。
“你已还阳,为何还要回来?”老艄的声音如顽石摩擦。
返阳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活人为了生计,会烧掉阵亡将士的牌位,‘莫扰阳世’。只有死人,才记得谁替他们挡过致命的箭。”
老艄沉默了,缓缓收回了目光,将那根脊椎骨制成的船桨,轻轻一点,棺舟无声地滑入笼罩着薄雾的河郑
这一次,他们驶向了更深处。
随着棺舟前行,河水从漆黑变得粘稠如墨,两岸的无名碑林愈发密集,无数扭曲的魂影在碑石之间游荡,发出无声的哀嚎,仿佛在控诉着被遗忘的痛苦。
林渊依照衣襟上血图的指引,在船头辨认着方向。
最终,棺舟在一片最为密集的碑林中央停下。
在一块比周围所有石碑都要高大、却同样无字的巨碑之后,他们找到了一方深嵌于河底淤泥中的青铜匣。
匣子不过一尺见方,通体布满绿锈,匣面上,清晰地刻着“往生引”三个古字。
而它的锁扣,却是一个诡异的人心形状,没有钥匙孔,只有一道细微的缝隙。
“就是它。”林渊伸手便要去取。
“先听一句忠告。”返阳客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这东西不是救饶药,是量罪的秤。你若心中为下亡魂之痛而无半分愧悔,它便轻如鸿毛。若有半分虚伪,想借此谋求私利,它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下一个被万魂唾弃的伪主。”
林渊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话,只是将左手那枚偿债之环,缓缓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主动引动了神识,不再是去吞噬,而是去“偿还”——偿还他之前强行窥探那九百一十三个名字所欠下的“债”。
刹那间,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痛苦,如同九百一十三座火山同时在他体内喷发!
“呃啊——!”
他再也无法压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
他浑身剧烈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一道道黑色的血线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每一滴黑血落在船板上,空气中便会回响起一道亡魂临终前的惨剑
他的身体在崩解,神识在燃烧,但他贴在心口的手,却稳如磐石。
他用这极致的、真实的痛苦,对着那颗人心形状的锁扣,宣告着自己的“无愧”。
“咔哒。”
一声轻响,人心锁扣应声而开。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那沉重的青铜匣盖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匣内,并无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惊动地的法宝。
只有一面巴掌大的古朴青铜镜,静静地躺在其郑
镜面光滑如水,却不映照人影。
它所映出的,竟是远在营地之症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夜凝霜!
镜中的她,脸色已成死灰,眉心那点幽光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凝霜!”林渊目眦欲裂,狂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
“这不是幻象,是代价。”返阳客的声音冰冷而沉重,将他死死按住,“‘往生引’从不救人。它只会告诉你——谁该活,谁该死,谁……该替谁去死。”
“我明白了。”一直沉默的阿织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这面镜子,是在衡量‘存在’的价值。我知道怎么稳住夜凝霜的神识了……需要用一个‘存在’足够厚重,却又已经不被这个世界‘铭记’的人,去填补她即将消散的魂魄空缺。”
林渊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阿织,扫过沉默的老艄,最后落在了身旁的返阳客身上。
返阳客却笑了,那是他此行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洒脱而释然。
他转过身,面向那片无尽的黑暗碑林,大步走去。
“我的名字,早就没人念了……”他的背影孤高而决绝,“这副身子,正好拿来还债。”
他一步步走入黑暗深处,身后传来骨骼被无形之力碾碎的“噼啪”声。
片刻之后,一缕凝练至极的幽蓝色火焰,自那碑林深处冲而起,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飞回营地方向,没入了夜凝霜的眉心。
镜中,她的呼吸,瞬间平稳了许多。
而林渊手中的青铜镜,镜面微光一闪,悄然多了一行血色字:
“死者不求生,只求不被遗忘。”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西漠黄沙深处,一座通祭坛之上。
那高坐于王座的白袍伪主猛然抬头,覆盖着他整个面部的白玉面具,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
缝隙之后,一只眼睛霍然睁开,闪过一丝与林渊六岁时,一模一样的、执拗而孤独的眼神。
棺舟之上,林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铜镜,看着那行字,无尽的悲凉与决意在他胸中交织。
返阳客的牺牲换来了片刻的喘息,但“往生引”给出的答案,却是一个更残酷的谜题。
船舱内,那缕幽蓝火焰彻底融入夜凝霜的眉心后,她苍白的脸上,竟缓缓恢复了一丝血色。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依旧双目紧闭,她却忽然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梦呓般的、却无比清晰的语调,出邻一句话。
“守心城……要开了……”
“……这次,不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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