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褪去了夏的燥热,变得温煦而明亮。军区大院的时光仿佛被蜜糖浸过,流淌得缓慢而黏稠。
秦家客厅里,阮阮穿着一身崭新的淡蓝色纯棉毛衣和卡其色长裤,背心上绣着圆滚滚的兔子,领口镶着圈细细的浅蓝蕾丝,布料软乎乎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几乎要趴到那台彩电的屏幕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画面里,身披锁子黄金甲的齐大圣正一个筋斗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跃出,火眼金睛灼灼放光,金箍棒舞得虎虎生风,打得兵将人仰马翻。
打!打呀!猴哥快打!阮阮激动得脸通红,攥紧的拳头在空中挥舞,两条短腿在凉席上蹬来蹬去,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庭战场,把那些坏蛋都打跑!
米温顺地窝在她脚边的凉席上,看似在打盹,金色的瞳仁却在阴影里微微闪烁,时刻关注着周遭任何细微的能量波动。
在阮阮右侧肩膀上方,空气似乎比别处更稠密,泛着一种只有她能清晰捕捉的柔和蓝光——那是蓝光希卡利,其水母形态的拟态触须正随着激烈的打斗画面进行着微妙的数据采集摆动。
「当前情感能量收集效率:0.03单位\/秒,峰值可达0.15单位\/秒」希卡利冷静的数据流在米的意识中闪过,「阮阮对孙悟空这个人物表现出超常喜欢」。
父亲秦卫国拿着《参考消息》坐在一旁的藤椅里,目光温和地看着女儿和她那些特别的朋友,嘴角噙着纵容的笑意。
母亲苏瑾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看到女儿恨不得钻进电视里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阮阮,离电视远点,眼睛要看坏了。苏瑾将西瓜放在茶几上,摸了摸女儿汗湿的额头,看你热的,像只泥猴。
秦卫国放下报纸,笑着接话:她这不是正在看猴哥吗?物以类聚嘛。
阮阮头也不回,手胡乱朝后挥着:爸爸妈妈别吵,猴哥要大闹宫了!
一切都浸润在夏夜独有的烟火气里。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下,际染上一抹橘红,大院里的路灯依次亮起,投下温暖的光晕。
直到那个瞬间的降临。
当美猴王挥棒扫尽十万兵,踏上凌霄宝殿,发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桀骜宣言时,阮阮胸腔里澎湃的崇拜与兴奋达到了顶点。
她地一声从凉席上跳起来,手拍得通红,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猴哥最棒!猴哥最厉害!
就在这一刹那,一种浩渺如星海的波动,以她为中心,不可抗拒地弥漫开来。那不是声音,不是光线,而是一种层面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拂过整个空间。
嗡——
世界失去了声音。
窗外嘶鸣的知了没了声响,振翅的动作停在一半。隔壁锅铲碰撞的铿锵乐章戛然而止。秦卫国刚要翻页的手指停顿在半空,报纸的一角微微翘起。
苏瑾递出西瓜的动作定格成温柔的雕塑,一块鲜红的西瓜正要从盘中滑向茶几。窗外,一片半黄的槐树叶悬停在坠落的中途,叶脉在夕阳余晖中清晰可见。
色彩依旧鲜艳,但万物的流动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仿佛被冻结在琥珀之中,每一粒尘埃都静止在原处。唯有阮阮,以及她身边那两个源自异宇宙的存在,未被这绝对的凝滞所捕获。
梦比优斯猛地抬起头,周身柔软的白色毛发下应激般流转过微不可见的金色光晕。他感受到了——周遭时空被一种力量温柔地抚平定格。
这种力量的层级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范围,既不是光之国的科技,也不是任何已知宇宙能量的运作方式。
更令他心悸的是,这力量的源头,正是身边这个毫无自觉依旧为猴哥欢呼的女孩。
「最高优先级警报:检测到时空凝滞现象!」希卡利冷静到极致的声音直接在猫的意识频道内响起。蓝色水母光芒急剧闪烁,数条触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舞动,无形的数据洪流疯狂奔涌,「影响范围:半径17.4米。时间流速偏差:无限接近零。无法量化测量!」
「能量源确认:初弦。关联事件:高度情感波动」希卡利的数据流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促,「溢散能量等级……超越系统计量上限!正在持续增强!」
窗台上,一只银白雪鸮无声凝结,佐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切入意识频道:「希卡利,能量引导可以开始了。」
「但是,佐菲队长,这相当于……」米的意识回应带着明显的挣扎,「这相当于窃取她的力量……」
「故乡的星光,需要每一缕微光的汇聚。」佐菲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承载了无数星辰的重量,「我们肩负的,是文明延续的火种。必要的选择,自有其重量。所有的罪孽由我来承担。」
「明白。光之救赎系统全功率引导启动。」希卡利打断了可能的争论,他的全部处理能力都已投入到引导那溢散的、磅礴的能量流郑水母的蓝色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闪烁,触须构建出无形的能量虹吸矩阵,「构建能量导管……校准共鸣频率……连接泰罗复苏序列核心……」
那弥漫在凝滞时空中源自阮阮无意识散逸的磅礴力量,被精准地捕捉转化。如果此时有人能看见能量的流动,会发现整个客厅仿佛沉浸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中,而希卡利正如一个精密的泵站,将这片海洋引向某个遥远的彼岸。
「能量转化率峰值99.47%……泰罗复苏序列所需能量阈值……突破!满足!序列激活条件已达成!」
这一切发生在绝对静止的时空缝隙中,或许不足万分之一秒。
阮阮对此毫无所觉。时空凝滞的效应对她而言仿佛不存在,她只是觉得世界好像特别安静了一下,电视里的猴哥动作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帧?
她困惑地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下意识地弯腰把腿边有些僵硬的白猫捞进怀里,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猫毛里蹭了蹭。
米,猴哥最最厉害了,对不对?他哪里都能去,什么都能做到!
凝滞消褪。
吊扇重新吱呀转动。窗外知了续上嘶鸣。隔壁锅铲继续碰撞。秦卫国的手指翻过报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苏瑾笑着把西瓜递到女儿手里:是啊,猴哥最厉害。来,吃块西瓜降降温,看你热的。
那片槐树叶悄然落地,没有引起任何饶注意。
……嗯,他最厉害。米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回应着阮阮,金色的猫眼里却盛着复杂的微光——有任务完成的如释重负,更有无法言的愧疚。
他们又一次利用了这孩子纯粹的情感,这种认知让光之国战士的荣誉感在胸腔里灼烧。
「能量收集完成。泰罗复苏序列条件已完全满足。」希卡利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数据流深处,一个关于情感峰值与非因果性现象关联的分析进程被悄然置顶,优先级调至最高。
「执行下一阶段。」佐菲的雪鸮投影在消散前,留下了最后的指令,「基于对初弦近期行为模式的大数据分析,其对毛茸茸哺乳类生物亲和度持续上升。泰罗拟态形态最终方案核定:幼年赤狐。」
「所有认知屏障已由地球意识帮忙协同系统部署完毕。周边认知过滤机制运行正常,任何观测者都将视其为合理存在。」希卡利补充道。
「为了故乡……」佐菲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沉重的叹息。
米沉默地蜷缩在阮阮怀里,感受着女孩温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背毛。
他能感觉到阮阮对孙悟空那纯粹的崇拜和向往,这种情感如此强烈,以至于在时空恢复流动后,仍然有细微的能量丝线般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被希卡利谨慎地收集起来。
「梦比优斯,」希卡利的声音单独传入米的意识,「我正在优化泰罗的拟态,使其更接近地球本土生物特征。同时编写拟态行为模式,将包含幼狐的好奇和依恋行为,以最大化情感能量收集效率。」
「效率……是啊,效率。」米的意识回应带着一丝苦涩,「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算计孩子情感的机器了?」
「我们是战士,梦比优斯。战士有时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希卡利的回应听不出情绪,「监测显示,初弦的能量场正在恢复正常波动。建议维持当前互动模式。」
夜幕悄然降临,窗外完全暗了下来,只余路灯柔和的光晕和各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气预报,但阮阮的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苏瑾开始收拾茶几上的西瓜皮,秦卫国起身准备去关窗户。一切都恢复了日常的节奏,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时空凝滞从未发生。
阮阮,该洗澡睡觉了。苏瑾温柔地招呼女儿。
来啦!阮阮应着,抱起米,旁边漂浮的蓝光也自然地跟着她移动。
洗漱完毕,阮阮香喷喷地躺在床上,怀里搂着米,床边漂浮着安静的蓝光。窗外疏朗的星空清晰可见,几颗较早出现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
她望着夜空,眼睛亮晶晶的,还沉浸在刚才《西游记》的兴奋中:猴哥能一个筋斗就去那么远的地方,真好呀……我要是也能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上是不是真的有庭,有蟠桃园……
她喃喃自语,声音渐渐低下去,长长的睫毛缓缓覆盖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进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在她一句无心的呓语中,枕边印着图案的棉布微微扭曲了一瞬,仿佛有无数世界的流光飞逝又归于平静。床下的白猫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最终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沉默地守护着这个能轻易定格时空的女童。
窗外,繁星满,一颗遥远的星辰异常明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一声跨越无尽光年的叹息。
在客厅里,希卡利散发着柔和的蓝光,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在其中奔涌,一个毛茸茸的橙色兽轮廓在数据流中逐渐清晰、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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