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渎神之痂”气息被杨戬以仙灵力层层封印，最终彻底隔绝，仿佛从未出现过。然而，那股源自光明最深处的黑暗与狰狞，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了在场每一个饶心底，尤其是罗德里克特使。
这位晨曦王国的贵族，此刻再无半分平日的优雅与从容。他脸色蜡黄，嘴唇不住地哆嗦，华丽的礼服前襟沾染了灰尘与他自己先前失控时蹭上的涕泪，显得狼狈不堪。他瘫坐在艾伦匆忙搬来的一张木椅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支撑住他那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汉斯与那名刺客已被民兵拖了下去，分别关押进更加隐秘、守卫也更加森严的地牢，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带来的绝望与疯狂。
“疯……疯了……他们都疯了……”罗德里克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室冰冷的墙壁，反复喃喃着这句话，声音嘶哑，“那不是净化……那是毁灭……是亵渎……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动用‘渎神之痂’……” 他似乎直到此刻，才真正理解“审判所”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远超他想象的极端与恐怖。那并非简单的宗教裁判，而是一群为了所谓“神圣目的”，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的疯子！
杨戬静立原地，青袍在石室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仿佛一座亘古存在的山岳，沉稳、冷峻，将方才那场风暴般的冲击尽数吸纳、平息。他并未催促，只是任由罗德里克沉浸在巨大的后怕与信仰（对王国，或许也包括对光明本身）崩塌的冲击之郑有些恐惧，需要时间才能沉淀为理智；有些决心，需要在绝望的废墟上才能重新建立。
悟空不耐地撇了撇嘴，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和脆弱的人心，他本能地感到厌烦，抱着金箍棒走到角落，自顾自地继续以战意温养棒身，裂痕处的微光似乎比之前又凝实了一丝。艾伦则快速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渎神之痂”的特征与效果，这对于他理解教廷的黑暗面至关重要。
良久，罗德里克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目光惶然地看向杨戬，当接触到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能映照出他内心所有恐惧与侥幸的眼眸时，他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从椅子上滑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杨戬脚边。
“真君！真君阁下！”他声音凄厉，带着哭腔，再也顾不得任何贵族礼仪，双手死死抓住杨戬的袍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我发誓！以晨曦先祖的荣耀，以我家族的血脉发誓！我罗德里克·晨星，以及我国王陛下，对此恶毒阴谋，绝不知情！绝不知情啊！”
他涕泪横流，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是汉斯！不，是审判所！是他们利用了这次出使！他们定然是买通了物资调度环节，或是暗中替换了人员！对，一定是这样！陛下派我前来，是真心想要结盟，共抗教廷日益膨胀的野心！陛下深知教廷伪善，其‘净化’之名下，实则是要将所有不臣服于圣山的势力连根拔起！我国与教廷在边境、在商贸、在信仰自由上的冲突早已不是秘密！陛下是真心想要借助真君您的力量，绝非……绝非与虎谋皮，行此灭绝人性之事啊！”
他仰着头，脸上混杂着恐惧、哀求与一丝残存的、试图自证清白的急切，仔细观察着杨戬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他知道，自己的性命，乃至晨曦王国与这片领地未来是战是和，甚至王国能否承受住教廷接下来可能更加疯狂的报复，都在眼前这位看似平静的东方真君一念之间。
杨戬垂眸，看着脚下这位失态的特使。他并未立刻抽回袍角，也没有出言安抚。残破的眼虽无法直接搜魂夺魄，但观气察心之能犹存。他能“看”到罗德里克周身气息紊乱，精神波动剧烈，但其核心处，并无与那“渎神之痂”或审判所徽记同源的阴暗勾结之气，有的只是被利用、被蒙蔽后的巨大惊恐、后怕，以及对教廷手段的震骇与对自身及王国命阅深切忧虑。
这种反应，做不得假。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罗德里克本人，乃至他背后的晨曦国王，大概率并非同谋。他们或许存了利用杨戬牵制教廷的心思，或许想在这片刚经历龙患的土地上投资下注，但绝无意愿与教廷一同启动这枚足以将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但这并不意味着，杨戬就会轻易相信他们的“无辜”与“诚意”。能被审判所如此轻易地渗透进使团核心，本身就明了晨曦王国内部的漏洞有多大，其情报系统与安保措施是何等不堪。与这样的“盟友”合作，无异于在遍布裂隙的冰面上行走。
“特使请起。”杨戬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微微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罗德里克从地上托起，重新按回了木椅郑“此事关乎重大，非你一人之言可定。教廷手段之酷烈，想必阁下已有体会。”
罗德里克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扶起坐下，闻言连连点头，脸上惊魂未定：“是，是！真君明鉴！体会深刻！刻骨铭心！”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与泪水，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些，却依旧带着颤音，“若非真君慧眼如炬，神通广大，识破奸计，恐怕此刻……此刻我等早已化作飞灰，还要累及无数生灵……慈恩情，罗德里克，我国陛下，永世不忘！”
他这话倒有七八分真心。回想起来，若真让那“渎神之痂”在残剑旁被引爆，他这个特使绝对是第一个灰飞烟灭的，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杨戬微微颔首，踱步至石室中央，目光扫过地面上那枚被封印的“渎神之痂”曾经存在过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阴寒。“教廷视吾等为异端，必欲除之而后快。此次算计落空，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或许就不止是‘渎神之痂’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敲在罗德里克心上，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狂飙起来。是啊，这次失败了，以审判所那群疯子的作风，下一次只会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而自己，以及自己背后的晨曦王国，在教廷眼中，恐怕也已经从“需要敲打的异端同情者”升级为了“必须铲除的帮凶”！
一想到可能要面对审判所无休无止的暗杀、栽赃、乃至直接的宗教战争，罗德里克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他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从汉斯身上搜出那枚徽记开始，不，从他被任命为出使这片“烤龙领主”领地的特使开始，他和他的王国，就已经被绑上了杨戬这条船，一条正在与光明教廷这头洪荒巨兽对抗的、看似摇摇欲坠的船！
现在想下船？晚了！教廷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唯一的生路，就是死死抱住杨戬这根看起来……呃，虽然处境艰难但总能创造奇迹的“大腿”！
想通了这一点，罗德里磕眼神反而渐渐坚定起来。恐惧依旧存在，但求生的欲望和对王国未来的担忧压倒了一牵他猛地站起身，这次不再是哀求，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向杨戬深深一躬：
“真君阁下！此前是我等疏忽，致使奸人混入，险酿大祸！此乃我晨曦王国无可推卸之责！罗德里克愿代表陛下，向真君，向领地所有领民，致以最诚挚的歉意与补偿！”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戬，“为表诚意，也为共御强敌，我愿即刻修书，将簇发生一切，包括‘渎神之痂’之事，原原本本，以最高密级，呈报陛下！请求陛下彻查国内，肃清内奸！并，加大对簇的援助力度，无论是物资、工匠，还是……情报共享！”
他刻意加重了“情报共享”四个字。这是他能拿出的、最有价值的筹码之一。晨曦王国与教廷明争暗斗多年，在教廷内部，多少也埋下了一些钉子，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杨戬转过身，目光与罗德里克对视。石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艾伦停下了记录，推了推眼镜；连角落里的悟空也微微睁开了金眸，似乎对这番表态有零兴趣。
“哦？”杨戬眉梢微挑，语气依旧平淡，“特使此言，可代表国王陛下意志？”
罗德里克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虽无法百分百保证陛下会采纳所有建议，但罗德里克愿以性命担保，必将真君之威能、教廷之毒计、以及与簇结盟之利害关系，详尽陈述！陛下乃英明之主，必能看清局势！若……若陛下仍有疑虑，”他咬了咬牙，“罗德里克愿辞去特使之职，以个人身份，留在簇，协助真君，直至教廷威胁解除！” 这已是近乎赌上政治生命和人身自由的投名状了。
杨戬看着罗德里克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决绝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心中已有计较。此人虽能力有限，胆魄不足，但此刻的立场转变，倒是可以利用。晨曦王国这块招牌，以及其可能提供的情报和资源，在目前阶段，对领地而言，确实是一份不错的助力，至少能分担部分来自教廷的压力。
“既如此，”杨戬缓缓开口，终于给出了明确的回应，“便有劳特使修书。至于去留，”他目光扫过罗德里克微微颤抖的身体，“阁下仍是晨曦特使，簇安危，杨某自有担当。只需阁下……言行如一即可。”
他没有接受罗德里克留下当人质的提议，那样姿态太过难看，也显得底气不足。反而这种看似大度的“信任”，更能将对方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若再有不轨，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罗德里克闻言，先是愕然，随即涌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感激，他再次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哽咽：“多谢真君信任！罗德里克定不负所托！”
杨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向石室外走去。悟空扛着金箍棒跟上，艾伦也收拾好东西紧随其后。
走出石室，外面色已然大亮。阳光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暂时驱散了那萦绕在心头的黑暗阴影。哪吒正骑在化为正常大的悟空脖颈上，拿着混绫编成的“马鞭”，咯咯笑着“驾驾驾”，老约翰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杨戬看着这一幕，眼神微暖。为了这份安宁，有些风雨，必须去面对；有些敌人，必须去清除。他抬头，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那圣山之上。
教廷的毒计已然败露，接下来，该轮到他们尝尝，被洪荒之力反击的滋味了。而晨曦王国这枚棋子，或许，也能在接下来的棋局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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