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领主府那扇勉强修补好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杨戬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由老约翰汇总整理的、关于今日粮食消耗与铁匠铺产出的简略报表。桌角堆着的几块粗麦面包和一碗肉干汤早已凉透，他却没什么胃口。
府内倒是难得安静。院子里，孙悟空正对着一块半人高的花岗岩较劲，他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试图用指头在上面戳出规律的凹坑——这是杨戬布置的功课，美其名曰“练习雕花”，实则是让他继续磨砺对力量的精细掌控。岩石上已经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指洞，偶尔还是会传来“噗”一声轻响，那是石头被不经意间戳穿的动静，每次都会让悟空心虚地左右张望，然后试图用身体挡住那个窟窿。
哪吒则趴在另一边的地毯上，面前摊着几张粗糙的莎草纸，手里抓着一截炭笔，脸皱成一团，正跟着学者艾伦磕磕绊绊地认字。混绫在他身边无意识地缓缓漂浮，时而卷起炭笔递到他手边，时而又替他擦去脸上蹭到的黑灰。
“尼…吒…”艾伦指着纸上的符号，耐心地读着。
“吒…吒！”哪吒跟着念，注意力却明显更多地在和混绫玩闹。
“对，这是你的名字。那么这个呢？”艾伦又指向另一个词。
哪吒歪着头看了半，眼睛一亮，大声道：“爹！爹爹！”
艾伦笑着点头：“没错，领主大人。哪吒真聪明。”
杨戬听着这稚嫩的童声，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温和的弧度。连日的疲惫似乎也冲淡了些。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他眉心那道平日里隐匿不见的竖痕，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刺痛感，并非强烈的预警，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骤然抬头，目光锐利如电，扫向窗外某个方向——正是村落边缘，那栋新盖好的、略显简陋的光明教堂所在。
几乎就在同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领主大人。”是老约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进来。”杨戬沉声道。
老约翰推门而入，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奔波后的潮红。“大人，”他压低了声音，快步走到杨戬桌前，“教堂那边的守卫回报，费伦神父今下午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灯亮着，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刚才…刚才似乎有微弱的魔法波动从里面传出来，很隐晦，但我们的哨兵感觉到了。”
杨戬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眼的刺痛，老约翰的回报，两者叠加，绝非巧合。那个看起来总是面带和煦微笑的神父，终于要开始动作了吗？是因为白的“渎神”之言？
“知道了。”杨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加派两个人，远远地盯着，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报。注意，不要被他发现。”
“是，大人。”老约翰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内，杨戬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哪吒似乎感应到气氛的变化，丢下炭笔，跑到杨戬腿边，仰着脸：“爹爹，不高兴？”
混绫也飘了过来，轻轻蹭着杨戬的手臂，似乎在安慰他。
杨戬深吸一口气，将哪吒抱起来放在膝上，摸了摸他的冲辫：“没有，爹爹在想事情。”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费伦若真是教廷的耳目，哪吒白日那句无心之言，足以被大做文章，甚至可能成为教廷发动制裁的绝佳借口。渎神，在这片大陆上，是最严重的罪名之一，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
光明教堂，书房。
豆大的烛火在桌面上跳跃，将费伦神父那张平日总是充满悲悯与温和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恐惧、兴奋与狂热的凝重。
他铺开一张特制的、散发着微弱圣力波动的羊皮纸，手持一根洁白的羽毛笔，蘸了蘸同样蕴含光魔法的墨水，开始奋笔疾书。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致尊敬的审判所首席，维拉主教大人：】
【愿神圣之光永耀您前。您所委任的观察任务，于黑石森林边缘新崛起之杨戬领地，已有重大且骇人之发现。此信所言，句句属实，以吾之信仰起誓……】
他的笔迹时而急促，时而停顿，仿佛要将今日所见所闻所感，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其领主杨戬，身份神秘，自称东方遗族，掌握奇异力量体系，非斗气亦非魔法，肉身强横，疑似上古异端传常其麾下两幼童，更为诡异。一为黑发男童，名哪吒，可控驭火焰，拥有红色绫缎与金色圆环两件强大魔导器（或为圣器？），威力惊人，且…且对神明毫无敬畏之心！】
写到这里，费伦的手微微颤抖，眼前再次浮现出白那令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一幕。
【……今日，于神圣教堂之内，此獠竟…竟公然指斥伟大光明神之圣像，亵渎神明，言…言神明窃取其‘红布’！其声稚嫩，其意却恶毒至极！此乃属下亲耳所闻，在场尚有数名信徒可为佐证！属下坚信，此非童言无忌，实乃其体内深藏之邪恶本质流露，或是其背后异端信仰之教唆！】
他的笔锋变得越发锐利，几乎要划破纸背。
【另一幼童，状如猿猴，名悟空，力大无穷，体魄坚不可摧，能挥舞一根可变大变黑色金属棒，有万夫不当之勇，性情野蛮，唯杨戬之命是从。此二子，绝非凡人，疑似深渊魔种或异界邪物！杨戬称其为‘子’，恐是以邪恶秘法培育或召唤而来！】
【此领地发展迅猛，流民归附如潮，更擅锻造优异农具兵器，其技术来源可疑，或与异端知识有关。杨戬更公然传授怪异体术，蛊惑人心，其志非！今日更有荆棘子爵率军来犯，竟被此二魔童轻易击溃，其战力已严重威胁周边秩序，更对神圣信仰构成巨大亵渎与挑战！】
费伦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写道：
【属下判断，杨戬及其党羽，已非普通异端或地方势力。其言孝其力量、其对神明的态度，皆指向一个古老而可怕的禁忌。若不及时铲除，任其坐大，恐酿成席卷大陆之灾祸！属下人微力薄，无力应对，恳请审判所即刻派遣‘净化’队，以神圣之火，彻底涤荡此间邪恶，将渎神者及其魔物眷属，彻底净化！】
【愿圣光涤尽世间一切污秽！】
【您最谦卑的仆人，费伦· Lightscribe】
写完最后一个字，费伦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靠在椅背上，额头布满冷汗。他仔细地将羊皮卷起，从怀中取出一个巧的银质圣徽，低声吟诵了一句祷言。圣徽散发出柔和的白光，落在羊皮卷上，形成一道复杂的光明封印。
他走到窗边，警惕地四下张望。夜色浓重，领地方向只有零星灯火，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他悄悄推开窗户一条缝隙，从袍袖中取出一只仅有指甲盖大、通体纯白、仿佛由光芒凝聚而成的微型信鸽。他将封印好的羊皮卷心地系在光鸽腿上。
“以光之名，速递吾信。”他低声命令道。
光鸽无声地振翅，化作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瞬间融入夜色，向着遥远的教廷中枢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费伦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吁出一口气。烛光下，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既有告密后的负罪感，更有一种参与了伟大“圣战”的激动与自我崇高福他喃喃自语：“为了信仰…为了圣光…一切都是为了净化邪恶…”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教堂远处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下，两名身披伪装、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领地哨兵，正死死盯着教堂窗口那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的微光。其中一人对另一人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悄无声息地后退，迅速朝着领主府的方向奔去。
杨戬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漆黑一片的教堂方向，眼那细微的刺痛感已然消失，但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感却压在了他的心口。哪吒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混绫温柔地覆盖在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院子里，孙悟空终于成功地在花岗岩上戳出了一排深浅几乎一致的指洞，正高胸挠着头，龇牙咧嘴地对着石头傻笑，完全不知道一场因他们而起的巨大风暴，已然随着那道隐秘的圣光，飞向了远方。
奶爸的平静生活，似乎就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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