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琉璃并未言语，目光静静地落在陈秀红脸上。
她很想知道陈秀红内心究竟作何想法。
她愿意孝顺这位老人，但绝不想稀里糊涂当这个冤大头。
更不会擅自替她做决定。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如此。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陈秀红也不例外。
文雷嘴唇微微颤动，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终于开口道：
“妈，我以前错了。我已经得到教训了，您就看在咱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上，帮帮我吧。
“等我腿好了，就出去上班挣钱，到时候一定好好孝顺您，让您过上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行不行啊？
“妈，求您收留我一段时间吧。”他一边着，一边满脸期盼地望着陈秀红。
或许是长久以来没休息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很久没有清洗，加之气炎热。
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儿子都到这份上了，当妈的也太狠心了吧，就答应让他们住几又能怎样？
“家里那么多房子，也不是住不下。”张老头从前曾被张林树收买，替他话。
如今没人收买他，却早已养成了跟梁家作对的习惯。
凭什么梁家没几口人却住着那么大的房子？
他心里觉得不公平，就是见不得梁家人日子过得舒坦。
陈秀红原本那一丝不忍心，在听到文雷这番保证后，不禁回想起他曾经用同样的嘴，出那些令她心寒的话语。
“雷啊，你也老大不了，又不算老。就算山进了监狱，可你还有五个女儿啊。
“你遇到事不去找女儿求助，反倒来找我这个一大把年纪的养母，这合适吗？
“咱们不是早就当着大家的面写了断亲书吗？
“当初可是你的，不养我，我也不用对你负责。
“我现在住的是孙媳妇的房子，难道还要收留你这个已经断亲的养子吗？”陈秀红的话语条理清晰，声音沉稳平静，丝毫没有气急败坏的样子。
就连方琉璃都忍不住在心里给陈秀红竖起大拇指，暗自赞叹：
这老太太，真厉害！
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只知道哭的人了，反而能如此平静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陈秀红的手紧紧捏着胳膊上的篮子，泛白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情绪。
若不是方琉璃及时出现，她恐怕根本不出这些话。
也不知为何，只要方琉璃在身边，她的心就会莫名地平静下来。
“妈，您不能这么绝情啊！您也清楚，那五个女儿收了彩礼嫁出去后，过年过节都不回来看我们夫妻，这时候哪还能指望得上她们？”
庞丽见丈夫的话没起到作用，着急地叫嚷起来。
徒后面的江寡妇听到出嫁女儿不管父母的话，狠狠瞪了江云一眼。
在她心里，生女儿就是赔钱货，只有儿子才能给她养老。
没有高额彩礼，她肯定不会把女儿嫁出去。
反正女儿将来也不会管她。
江云被母亲这一眼吓得身体瑟缩了一下，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秀红对那五个孙女还是有感情的，她立刻指出庞丽话里的问题，为那五个丫头辩解道：
“你这么良心不会痛吗？那时候彩礼一般也就五十块，家庭条件好点的最多两百块。可你们夫妻呢，每个闺女居然收一千块彩礼……”
放在从前，她肯定不会爆出家丑，可他们夫妻都不怕丑，她一个老太太怕什么？
她刚出这个数字，周围的邻居们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要一千块？这跟卖闺女有什么区别？”
“啊，他们可真敢要这么多！要是都这样，我家两个儿子恐怕都得打光棍了。”
“我要是要这么多彩礼，以后都没脸找闺女开口要钱养老了。”
张老头疑惑地问：“五个闺女，那就是五千块啊，他们家应该不缺钱才对啊。”
这时，众人也都反应过来。
在这个年代，工资最高也就三十六块，五千块简直就是一笔文数字。
庞丽听到众饶议论，不安地搓着衣襟。
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家不去指责陈秀红，反而对她问这问那。
这些人真是讨厌，净爱多管闲事。
文雷想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急得满脸通红。
陈秀红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庞丽娘家兄弟多，家里又穷，都娶不上媳妇。那些钱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就都送到她娘家去了。盖房子、娶媳妇、买三大件……”
到这儿，陈秀红苦笑了一下，想起当时她拉着五丫头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她出门的场景。
娶五丫头的那个男人，足足比她大十五岁，一条腿还是跄，听从就是这样。
愿意花那么多钱娶媳妇的人家，肯定不是因为有钱。
而是实在娶不到合适的姑娘。
那五个孙女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
老大当时有个年龄相仿的男青年喜欢她，她自己也乐意。
可就因为对方拿不出一千块钱彩礼，这段感情就硬生生被拆散。
她毕竟只是奶奶，在家里的不算，只能忍痛看着孙女们一个个嫁人。
她们离开的时候，眼睛都哭红了，还都将来绝不认父母。
江云今年二十二岁，许多事理她看得明白。
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不禁联想到自己，难道自己将来也要被母亲卖出去吗？
想到这儿，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不敢再往下想。
文雷颤抖着声音：“妈，您别了，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啊，闺女们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家里又缺钱，我们也是实在没辙啊。”
他不想让母亲把家里的这些事都抖落出来。
随着这些事被重新提起，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一件件扒光了衣服，那些难堪的过往暴露无遗。
难道他和媳妇真的做错了吗？
他辛辛苦苦养大五个女儿，不就是为了将来能靠她们养老吗？
当时收的彩礼虽然多了些，但也是为了女儿们好啊。
起码男方家花了大价钱，就不敢轻易抛弃她们。
至于女儿们结婚后会挨打，在他看来都是正常的。
哪有女人不挨打的，就连庞丽嫁给他这么多年，他腿没断的时候，也经常打她出气。
在他心里，男人打女人本就是经地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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