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已然带上了几分燥意，吹拂着皇极殿前广场上的旌旗。然而殿内的气氛，却比这气更为沉闷焦灼。北疆传来的急报，一次比一次紧急，像不断敲响的警钟，撞击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头。
原本在顾长渊前期部署的驰援下稍显稳定的北疆局势，近月来急转直下。北狄王庭在狼山被顾长渊阵斩后，其残部分裂成数股，最大的一支由原左贤王呼衍灼带领，逃窜至西域深处，竟与盘踞丝路要冲的楼兰国勾结在了一起。楼兰国主贪婪而富有野心，早就对大晏掌控西域商路心生不满，如今得了熟悉大晏边境虚实的北狄残部为爪牙，更是如虎添翼。他们不再进行大规模攻城略地，而是化整为零，凭借骑兵的机动性，不断袭扰大晏的边境城镇、商队以及屯田的军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规模虽远不及去岁西陵那般倾国而来，但其行径如同附骨之疽，频繁而狠毒，使得北疆防线风声鹤唳，军民疲于奔命，损失惨重。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面色凝重，“北狄残寇与楼兰勾结，肆虐边陲，云州、朔方等地百姓苦不堪言，商路几近断绝。若再不予以重击，恐边民离心，西域诸国亦生轻慢之心，届时局面将更难收拾！臣恳请陛下，发兵征剿，犁庭扫穴，以绝后患！”他是坚定的主战派，身后站着不少军方将领，闻言纷纷附议，殿内一时杀伐之气弥漫。
“万万不可！”户部尚书立刻站出来反对，他掌管钱粮，深知国库底细，“陛下明鉴！去岁西陵之战，耗资巨万，国库空虚，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北疆用兵，虽规模不及西陵，然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民有菜色，此乃兵家大忌！且北狄残部与楼兰骑兵飘忽不定，我军劳师远征，若其避而不战，我军空耗钱粮，徒劳无功，反伤国本！臣以为，当以安抚为主，可遣使前往楼兰，陈利害，许以金银绢帛，令其约束北狄，方为上策！”
“安抚？简直是养虎为患！”一位老将军须发皆张，“楼兰贪婪无度，北狄与我血海深仇，岂是些许金银可以打发的？此番若退让，比必以为我大晏软弱可欺，来年必定变本加厉！”
“然则国力疲敝，岂能再启战端？若战事迁延，激起内变，又当如何？”另一位文官忧心忡忡。
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两派争论不休，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龙椅上的李珩，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眉头紧锁。他深知双方都有道理，战，则国力堪忧；和，则后患无穷。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前方，一直沉默聆听的李晓晓。
“无双夫人，”李珩的声音打破了僵持，“北疆之事，你有何见解？”
李晓晓闻声出列，她今日穿着一身庄重的朝服，更衬得面容沉静。她先向李珩行礼，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清越，瞬间吸引了所有饶注意。
“陛下，诸位大人。北狄残部与楼兰勾结，其患不在其力，而在其‘扰’。比不求占地，只求破坏，意在拖垮我北疆民生，动摇我边境稳定。单纯征剿，确如户部所言，易陷入劳师靡饷之困境；而一味安抚，又正如兵部所忧，无异于抱薪救火。”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故臣以为，当双管齐下，刚柔并济。可称之为‘以商制夷’与‘军事威慑’并举之策。”
“哦？何为‘以商制夷’？又何为‘军事威慑’？”李珩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浓厚的兴趣。
“所谓‘以商制夷’，”李晓晓解释道，“并非简单的金银贿赂。臣建议，在边境选定几处合适地点，重开并规范‘互石。允许乃至鼓励楼兰商人、乃至西域其他各国商人，前来交易我大晏的茶叶、丝绸、瓷器、铁器（非军械）等物。同时，亦可收购他们的皮毛、牲畜、玉石等特产。”
她看到一些官员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接着道：“此举看似让利，实则有多重好处。其一，利益驱使之下，楼兰国内必有不少人依赖于互市，若其国主再纵容北狄袭扰，导致互市中断，受损的首先是楼兰自身，可使其国内产生制衡之力。其二，通过互市，我可深入了解西域诸国动向，甚至可借此渠道，宣扬我大晏之国威与富庶，分化瓦解楼兰与北狄的联盟。其三，边境百姓亦可从互市中获利，安定生活，减少对朝廷的依赖，甚至化边民为藩篱。”
“那‘军事威慑’又当如何施行？”主战派的将领忍不住追问。
“军事威慑，非指大军压境，徒耗国力。”李晓晓转向提问的将领，语气坚定，“而是派遣一支装备精良、反应迅捷的精锐部队，不必人数众多，但需皆为百战老兵，并配属技术局最新的型火器、望远镜以及足够数量的战马。此部队不用于固守城池，而是主动出击，深入草原大漠，专司猎杀那些袭扰的北狄楼兰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更为酷烈！要让他们每一次伸出爪牙，都付出惨痛代价。同时，精选斥候，严密监控呼衍灼及楼兰主将动向，若有聚集成股的迹象，则集中优势兵力，予以雷霆一击，务必歼灭其有生力量！”
她环视众人，总结道：“此策，以互市之‘利’羁縻、分化，以精兵之‘锋’震慑、打击。让比既难以从袭扰中获得足够好处，又时刻面临被猎杀的风险。久而久之，其联盟必生嫌隙，其寇边之心必受遏制。如此，方能在不过度消耗国力的前提下，求得北疆长久之安。”
一番话毕，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在细细品味这看似矛盾却又环环相扣的策略。以商止战，以战促和，这思路确实迥异于以往单纯的征伐或怀柔。
李珩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他看向顾长渊：“镇国公，你以为此策如何？”
顾长渊早已听得明白，他跨步出列，声音沉稳有力：“陛下，臣以为夫人之策，切中要害，老成谋国。北狄残部与楼兰，皆非可一举歼灭之敌，亦非可一味纵容之辈。此刚柔并济之策，正可对症下药。臣愿领一支精兵，执行此‘军事威慑’之任，定叫那些跳梁丑，不敢再窥我边境！”
他的表态，无疑给这项策略加上了最重的砝码。主战派见是由顾长渊挂帅，心中大定；主和派见不用大规模兴兵，也稍稍松了口气。
李珩不再犹豫，当即下旨：“准无双夫人所奏！即日起，于云州、朔方择地开设互市，具体章程由户部、鸿胪寺会同晓月阁拟定。擢升镇国公顾长渊为北疆行营大都督，总领北疆对狄、楼兰一切军事行动，准其临机决断，便宜行事！即日点齐兵马，开赴北疆！”
“臣领旨！”顾长渊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顾长渊与李晓晓并肩走在最后。
“此去，又要辛苦你了。”李晓晓看着身旁男人坚毅的侧脸，轻声道。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担忧，她也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亦是他们的选择。
顾长渊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放心。你之策，甚好。我会让北疆，真正安定下来。”他顿了顿，低声道，“等我回来。”
李晓晓重重点头，将那份牵挂深深埋入心底。
数日后，京城北门外，旌旗招展。一支人数不多，但装备极为精良的军队已然集结完毕。士兵们精神抖擞，战马喷着响鼻，一辆辆装载着粮草和特殊器械的马车排列整齐。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配备了新式燧发短铳和精钢马刀的骑兵，以及几辆覆盖着油布、形状奇特的型车辆——那是技术局根据李晓晓的构想，最新试制的，可快速移动、发射“一窝蜂”火箭的装置。
顾长渊一身玄色铠甲，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最后看了一眼城楼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毅然转身，翻身上马。
“出发！”
命令一下，铁流滚滚，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再次燃起烽烟的土地，奔腾而去。京城在身后渐渐远去，等待他们的，是广袤而残酷的战场，以及践行那条崭新边防策略的艰巨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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