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收枪立在岸边时，沙地上还留着石矛划出的凌乱痕迹。
刘禅在船头挥了挥手，十名士兵扛着沉甸甸的粮袋踏跳板上岸，粗麻布袋坠得木跳板吱呀作响，袋口露出的麦粒滚落在沙上，被海风卷着打旋。
放这儿。赵云指着岸边一块平整的礁石，士兵们将粮袋码成山，棉布捆成的垛子压在粮堆旁，蓝靛染的粗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做完这一切，他冲部落人举了举手里的空枪，转身带队回船，甲板上的刘禅始终望着岸边，直到船退至一箭之地才坐下。
部落首领是个络腮胡壮汉，兽皮裙上还沾着血污，他抓着石斧的手松了又紧，忽然推了身边一个瘦子一把。
那少年踉跄着跑向粮堆，指尖刚触到粮袋就触电似的缩回。
回头见首领没动怒，才敢抱起一袋棉布贴在脸上蹭——粗布磨着皮肤发痒，他却笑得露出豁牙，举着布冲同伴喊，声音里全是新奇。
有个裹着兽皮的妇人抱着哭啼的孩童凑近，孩子额头上生着红疮，流着黄水。
她瞥见粮袋旁散落的麦粒，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喉头滚动着咽下，突然瞪大眼，拽着首领的胳膊叽里呱啦些什么，指节不停点着粮堆。
首领终于迈步上前，手掌按在粮袋上，粗砺的掌心抚过棉布的纹路，突然扯开嗓子喊了声。
部落人呼啦啦围上来，有人扛粮袋，有人抱棉布，最胖的那个汉子竟抱起三匹布往嘴里塞，被妇人拍开手，转而用牙齿撕咬布袋，麦粒漏了满胸也不顾。
哗啦啦一阵响，部落人堆里滚出几张兽皮，还有串风干的野猪肉，最底下压着柄磨得发亮的石斧——这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家当。
诸葛月儿在船舷边翻着陶土模具，忽然举起块刻着字的陶片，冲岸边比划，又指了指粮袋。
首领眯眼瞅了半，捡起粒麦粒往陶片上按，见形状隐隐相合，突然拍着大腿笑，抓起陶片塞进怀里。
医官背着药箱上岸时，那疮病孩童正哭得撕心裂肺。
他蹲下身掏出药膏，用指甲挑出一点抹在自己手背，又指了指孩子的额头。
巫医举着骨杖在旁边跳了三圈，见医官真没耍花样，才让妇人按住孩子。
三日后，赵云再上岸时，那孩童额上的疮结了层薄痂，正扯着棉布追兔子。
首领举着石斧对赵云比划砍柴的动作，又指了指字陶片，突然把石斧往他手里塞——石斧木柄被摩挲得油光锃亮，显然是部落里最好的一把。
午后的阳光晒得沙粒发烫，部落人学着士兵的样子把麦粒摊在石板上晒，有个娃抓起把麦壳往嘴里塞，被母亲拍红了屁股，哭声脆生生的。
刘禅在船上看着这一幕，忽然让士兵搬来木犁：教他们翻地，明年，他们就知道麦粒是怎么长出来的了。
木犁铧插进沙地时发出响，部落人起初笑得前仰后合，见犁过的地比手刨的深整三倍，渐渐收了笑。
首领的儿子悄悄扳着犁柄试了试，脸憋得通红也没拉动，却不肯松手，直到赵云握住他的手带了半圈，少年突然咧开嘴，露出和他爹一样的豁牙。
船尾的炊烟混着麦香飘向岸边，部落人举着兽皮袋往船上送野果。
石斧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那把石斧被赵云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字，正躺在首领怀里，像块得了宝贝的护身符。
草棚的立柱还带着青绿色的树皮，赵云让人在棚顶铺了三层棕榈叶，阳光透过叶缝筛下来，在泥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教书先生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秀才，此刻正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二十多块陶土片，每块上都刻着弯弯曲曲的符号——那是他照着军中传下来的拼音捏的声母、韵母。
看好了。老秀才举起刻着的陶片，圆睁着眼睛，嘴唇先闭紧再猛地张开，一股气流地喷在对面蛮童脸上，逗得孩子们一阵哄笑。玻，跟我念，波——
胖蛮童急得脸通红，抢过陶片贴在嘴边，憋了半，终于挤出个含混的，虽然漏风，却也像模像样。
老秀才笑着把糖丢给他，他剥开糖纸就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波！波！惹得周围人又是一阵笑。
棚外的篱笆上挂着串晒干的玉米，金黄的颗粒在风里轻轻晃。
有个扎羊角辫的蛮女扒着篱笆缝看，手指在粗糙的木头上划来划去，竟照着棚里陶片的样子，刻出个歪歪扭扭的。
她娘寻来揪她耳朵，见她手背沾着木屑，手心却攥着块石子，正往地上画着什么，忽然就松了手，转身往部落里跑——不多时，便领着五六个孩子来，手里都攥着石子，眼巴巴地瞅着棚里。
刘禅站在远处的椰子树下，看着这幕忍不住笑。
他身后的亲兵递上水壶，他却摆了摆手，指着那些扒着篱笆的脑袋：去，把那袋麦饼拿来，谁能认出字，就赏一块。
亲兵刚把麦饼搁在棚门口，孩子们就炸了锅。
老秀才趁机举起块刻着的木牌，旁边还钉着张画：两个人并肩站着。这个念，你们看，像不像两个人站着？
他故意把字拖得长长的，眼睛扫过那些盯着麦饼咽口水的孩子。
有个穿兽皮的男孩突然举手，他是首领的儿子，前日还抢过粮袋里的麦粒。
此刻他捡起块木炭，在地上画了两道交叉的线，正是他偷学的字。
老秀才眼睛一亮，刚要递麦饼，他却指着木牌上的画，又指了指自己和胖蛮童，嘴里发出人、饶音，虽然生硬，却清清楚楚。
刘禅远远看着，从怀里摸出个陶罐——这是昨日首领送他的，罐身上还刻着部落的太阳图腾。
他扬手把罐子扔过去：接住！蛮童反应倒快，蹦起来抱住陶罐，见里面装着半罐蜂蜜，眼睛瞪得溜圆，举着罐子冲刘禅用力点头，辫梢的红绳在风里甩得欢快。
诸葛月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转着个木转盘，盘沿刻着声母，盘心刻着韵母。
她把转盘往地上一放，拨了下盘心，和转到一起，便指着不远处的溪流：比，像不像你们打水时，水面照出的影子？一长一短，是不是很像？
有个梳着冲辫的娃突然拍手，指着溪流又指着转盘，嘴里喊着比！比！。
诸葛月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从竹篮里拿出块糙米糕。
娃刚要接，却被他娘拽住，塞过来张兽皮——那兽皮上用炭画着只鹿，是他们家刚猎的。
诸葛月儿也不推辞，把兽皮卷起来塞进包里，心里盘算着回去让工匠拓印下来，当作识字课本的插图。
傍晚收工时，草棚里已挤满了人。
老秀才数着陶片，发现竟多了三块新的——是部落里的猎人刻的，虽然边缘粗糙，刻的却有模有样。
他正笑着，忽然见胖蛮童举着块麦饼跑进来，饼上沾着麦屑，他却宝贝似的捧着，指着饼上被咬出的月牙形：食！食！
众人一看，那缺口还真像木牌上字的捺笔，顿时笑成一团。
老秀才笑得直抹眼泪，从怀里掏出本边角卷起的册子，在字旁边画了个咬过的麦饼，又把胖蛮童的名字——部落语姜—写在旁边，用陶片压着晾干。
刘禅踏着暮色往船边走，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忍不住回头望。
草棚的油灯亮了，昏黄的光映着那些趴在地上写字的身影，地上的炭痕歪歪扭扭，却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他摸了摸袖袋里的陶罐，里面的蜂蜜还带着余温，心里忽然觉得，这比打场胜仗还让人踏实。
亲兵在身后：陛下，明日要不要把算术先生也叫来？他们今有人问，三捆棉布换五张兽皮，是不是吃亏了。
刘禅脚步一顿，随即笑道：叫！怎么不叫？再把那个算盘带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二一添作五
夜风带着海腥味吹来，草棚的灯光在风里轻轻晃，像浮在海上的星子。
棚里的老秀才正教孩子们唱拼音歌，跑调的歌声混着海浪拍岸的声音，竟有种不出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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