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旧鞭裂心：昵称撞开的血痂与藏不住的恨
初冬的寒意在中枢营帐里盘桓，沈砚之指尖捏着的城防图纸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混着风卷旗帜的猎猎声，本该让他安心的声响，此刻却像钝刀，一下下磨着他紧绷的神经——后背那片早已愈合的鞭痕，竟在这嘈杂里隐隐发烫，连带着云锦衬里的柔软都挡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砚之，医帐那边新到的伤药不够分，你看是先紧着前线轮岗的士兵，还是留些给流民营的孩子？”陆承骁推门进来时，手里攥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条，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气，全然没注意到沈砚之瞬间僵住的背影。
“砚之”两个字落在耳边，沈砚之捏着图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发颤：“你找阿澈定就好，我忙着看城防。”
陆承骁却没走，反而走到桌边，将纸条放在他面前：“阿澈去核对粮草了，得晚些才回。这事儿关乎伤员，我还是想跟你商量着来——流民营的孩子前些冻伤了手，伤药要是不够，怕是要留疤。”他着，还伸手想指纸条上的字，指尖刚要碰到沈砚之的手背，对方却像被烙铁烫到似的，猛地将手缩了回去，连带着图纸都掉在霖上。
这一下，陆承骁终于察觉到不对。沈砚之的后背绷得笔直，肩膀微微颤抖，明明是坐在铺了棉垫的软椅上，却像浑身都扎着尖刺，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透着冷意。“你怎么了？是不是后背旧伤又疼了？”陆承骁皱起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伸手就想去扶他的肩膀。
“别碰我！”沈砚之猛地站起身，转身看向陆承骁。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得他脸上的疤痕格外狰狞，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连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谁让你叫我砚之的？我跟你过多少次，叫我将军！”
陆承骁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我只是……觉得叫名字更亲近些，你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吧？”
“亲近？”沈砚之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和狠戾，“陆承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亲近？你忘了我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还是，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着，猛地扯开腰间的玉带，将深黑色的将军服往上撩起——后背那片皮肤凹凸不平，纵横交错的鞭痕像丑陋的蜈蚣，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可见，尤其是肩胛骨下方那道最深的疤痕，蜿蜒着从脊背延伸到腰侧，那是当年被诬陷成叛军、在营前广场当众鞭打留下的印记。每一道鞭痕落下时，都伴着“叛军该杀”的唾骂，每一次皮开肉绽，都刻着他对“同袍”二字的绝望。
“你看清楚！”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当年我被构陷通敌，你身为副将，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却站在主将身边，连一句辩解都不敢！我被按在刑台上，皮鞭抽得我连骨头都露出来的时候，你就在台下看着，连头都没抬一下！”
陆承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看着沈砚之后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鞭痕，手指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不出来。他当然记得，记得当年刑台上沈砚之染血的囚服，记得鞭子落下时那刺耳的“啪嗒”声，记得自己攥紧了拳头却不敢上前的懦弱——可他从不敢细看那道鞭痕，不敢想那鞭子落在身上有多疼，更不敢承认，自己当年的沉默，成了刺向沈砚之的另一把刀。
“那时候我看着你，心里还在想，至少还有你信我。”沈砚之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狠，“直到鞭子抽得我昏过去，直到我爹娘为了替我鸣冤，跪在营门外三三夜冻僵了身子，我才明白，所谓的同袍，所谓的信任，全都是假的！你凭什么现在跟我谈亲近？凭什么叫我砚之？”
营帐里静得可怕，只有沈砚之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滋滋”声。阿澈端着刚热好的粥走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吓得手里的粥碗差点掉在地上，连忙上前想劝，却被沈砚之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将军，”沈砚之慢慢放下衣服，重新系好玉带，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冷硬，“我知道现在两营合并，需要我们同心协力。但我希望你搞清楚，我跟你只是同僚，不是朋友，更不是可以随便叫名字的亲近之人。以后，要么叫我沈将军，要么别跟我话。”
他着，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城防图纸，重新坐回软椅上，却没再看图纸，只是盯着桌角的油灯，眼神空洞得吓人。后背的鞭痕还在隐隐作痛，可比起心里的疼，这点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么——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能放下了，可陆承骁一句“砚之”，就轻易撞开了他精心包扎的血痂，露出磷下还在流血的伤口。
陆承骁站在原地，看着沈砚之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终于明白，沈砚之这些年的冷漠，这些年的“疯批”模样，都是因为当年的事，都是因为这道刻在背上、更刻在心里的鞭痕。他想道歉，想解释当年的懦弱是因为受制于主将的权势，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无比苍白——再多的理由，也换不回沈砚之失去的父母，也抹不去他背上的疤痕，更消不了他心里的恨。
“对不起。”陆承骁的声音很哑，带着几分哽咽，“当年是我胆，是我没能护住你。我……”
“别了。”沈砚之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粮草和伤药的事，你自己定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陆承骁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知道自己再什么也没用，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慢慢走出营帐。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沈砚之依旧坐在软椅上，肩膀微微颤抖，心里的愧疚更深了——他知道，自己欠沈砚之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营帐里，沈砚之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透过面具的缝隙滴落在图纸上，晕开了一片片墨痕。他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能扛住所有事，可在陆承骁面前，在那些血淋淋的过往面前，他终究还是那个当年在刑台上，渴望有人能伸出手的、无助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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