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简臣与苏知衍的马车行至江南地界时，正赶上一场连绵的梅雨。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打湿了车辕上挂着的青色绸帘。车窗外的稻田一片翠绿，沉甸甸的稻穗垂着水珠，却掩不住沿途百姓脸上的愁容——马车刚进苏州府城门，就见几个老妇围在街角的盐铺前争执，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声音带着哭腔：“十文钱的盐，凭什么涨到二十文？还掺了沙子，我孙儿吃了那盐炒的菜，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整夜，你们这些黑心商户，良心都被狗吃了！”
盐铺的朱漆门板紧闭，只留一个窗，掌柜躲在柜台后，隔着门板不耐烦地喊：“爱买不买！现在就这价，再过几，连掺沙子的都没得卖！要不是王大人把控着官盐，你们连盐味儿都闻不着！”
老妇们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盐铺窗关上。马车缓缓驶过，肖简臣撩开车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眉头拧得更紧，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膝上的折扇。苏知衍坐在对面，按在腰间长刀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这些商户仗着有盐运使撑腰，竟把百姓的生计当儿戏。若再放任下去，江南百姓怕是要被逼得活不下去。”
“先找地方落脚，摸清情况再。”肖简臣收回目光，将车帘放下，语气沉稳，“眼下我们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两人在苏州府的“悦来客栈”住下，选了二楼临街的两间厢房，既能观察街面动静，又方便议事。
次日刚亮，肖简臣换上寻常百姓的青布长衫，头戴竹笠，带着两个侍卫扮作外地来的盐商，挨家盐铺打探。苏州府的盐铺大多集中在西城的“盐市街”，十余家盐铺中，有五家格外气派，门庭虽不热闹，却敢明目张胆挂出“二十文一斤”的价牌。肖简臣走进其中一家，故意装作不满：“掌柜的，你这盐也太贵了，我在扬州买，才十二文一斤，你这怎么翻了快一倍？”
掌柜斜睨他一眼，语气傲慢：“扬州是扬州，苏州是苏州。我们这盐是‘官盐’，品质好，自然贵。你要是嫌贵，就去别家买，反正整个苏州府的盐，都一个价。”肖简臣又问了几句，掌柜却不再搭理，只忙着拨弄算盘，肖简臣见状，只能假意惋惜离开，暗中让侍卫记下盐铺的位置和掌柜的模样。
与此同时，苏知衍换上货郎的装扮，挑着一副装满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担子，走街串巷。他专挑农户聚集的村落和贩扎堆的集市，一边吆喝卖货，一边与百姓闲聊。在城郊的李家庄，一个老农买了两盒胭脂，忍不住叹气：“伙子，你这胭脂便宜，可不如盐金贵。前几我老婆子去买盐，二十文一斤，还掺了半袋子沙子，煮菜都发苦。我去衙门告状，官差‘盐价是王大人定的’，把我赶了出来。”
苏知衍心中一凛，顺着话头问：“王大人？是盐运使王大人吗？他怎么还管盐价？”老农压低声音：“何止管盐价！听所有盐铺都要给他交‘孝敬钱’，交得多的才能拿到官盐，交得少的，连粗盐都没得卖。有些商户不甘心，偷偷卖私盐，还被他派人抄了家呢！”苏知衍默默记下，又从老农口中套出几个被打压的盐商名字，才挑着担子离开。
三日后，两人在肖简臣的厢房汇总信息。肖简臣铺开一张手绘的苏州盐铺分布图，指尖划过五个用红圈标注的盐铺：“这五家是当地最大的，背后都靠着盐运使王怀安。我们的人查过，这五家不仅垄断了官盐货源，还在城郊的破庙里私自开设私盐作坊，把海边晒的粗盐炒干磨碎，掺进官盐里卖，原本十文一斤的盐，掺了沙子后能卖到二十文，利润翻了三倍。”
苏知衍将一叠折得整齐的书信放在桌上，信纸边缘还沾着泥点和霉斑：“这是从盐运使府的杂役那里买来的，那杂役是王怀安的远房侄子，因没得到好处心怀不满，才肯卖这些东西。上面写着王怀安每月从商户手里收的孝敬银，光上个月就有五百两，还标注了每家盐铺的缴费金额。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叠皱巴巴的纸，“这是百姓的状纸，半个月内就有三十多份，都是告盐铺抬价、盐里掺沙的，都被王怀安压在了府里，没递到苏州府尹手上。”
肖简臣拿起状纸，指尖拂过百姓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些字还被泪水浸得模糊，心中一阵酸涩：“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明日我们分两路走，我去‘新奇阁’江南分店，安排官盐售卖的事；你去拜访苏州府尹李大人——若是李大人肯配合，我们就能更快打开局面。”苏知衍点头应下，两人又商量了许久细节，直到窗外的彻底黑透，才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清晨，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肖简臣来到“新奇阁”江南分店时，掌柜正对着空荡荡的货架发愁，见肖简臣进来，连忙迎上前：“肖大人，您可算来了！最近不少百姓来问有没有盐卖，可我们连一粒盐都拿不到，真是急死人了！”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盐的事。”肖简臣开门见山，“太女殿下知道江南盐价虚高，百姓受苦，特意让我来安排平价官盐售卖。”掌柜眼睛一亮，又很快垂头，语气带着无奈：“肖大人，不是的不愿意，只是王怀安下了死令，所有盐商不得给‘新奇阁’供货，就算我们愿意出钱，也没人敢卖啊！”
“货的事我来解决。”肖简臣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递到掌柜手中，“这是太女殿下亲笔写的调盐令，上面盖了太女印玺。你拿着它去苏州府的官盐仓，就要调取五千斤官盐，按十文钱一斤售卖，售价与成本的差额，由太女府补上，绝不让你吃亏。”
掌柜接过文书，心翼翼地展开，看到上面鲜红的印玺和苍劲的字迹，激动得双手发抖：“有了太女殿下的令，的这就去！保证今就把盐运回来！”肖简臣叮嘱他路上心，掌柜连连应下，揣着文书就往外跑，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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