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如同背景板的任五六,忽然轻轻“呵”了一声,接过了话头。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潭,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谢帅此言,倒是轻巧。”任五六语气平淡,却带着刺,
“那万千阴魂,无故从你阴司辖下逃脱,这本就是尔等看守不力、职责有失!如今搅得阳间不得安宁,烽烟四起,我长乐界首当其冲,损失惨重。配合阴司追捕逃犯,维护阴阳秩序,自是我等修行之辈,责无旁贷之义务。”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
“但是,由此番事故,给我长乐界造成的诸多损失——阵法耗损、人员受惊、物资消耗、乃至商业停摆、声誉受损……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任五六淡淡地完最后一句,办公桌上那根唯一提供光亮的蜡烛,烛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微风吹过,开始剧烈地、不安地摇曳起来,将我们几个饶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晃动,明明灭灭。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听了任五六那毫不客气、直指核心的“索赔”言论,范无救和谢必安这两位见惯风滥阴司鬼帅,脸色几乎没有任何明显变化,只是那两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眸,极其快速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依旧是谢必安开口,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焊在了脸上,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圆滑的腔调:
“任员外所言,确有道理。阴司管理疏漏,致使鬼患波及阳间,给贵地带来困扰,此责难辞。”
他先承认了过失,姿态放低,但话锋紧接着一转:
“然,眼下当务之急,乃是迅速平定叛乱,将这些逃脱的凶魂厉魄缉拿归案,将此事对阴阳两界的影响,降至最低。此乃大局,关乎秩序稳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最后落在任五六身上,给出了一个看似诚意十足的承诺:
“至于给贵地造成的具体损失与不良影响,我兄弟二人在动身前来此处之前,已将此间情况详加整理,上报于闫君知晓。相信待此事了结之后,闫君自会秉公处理,定会给贵地、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与补偿。”
(内心oS:上报闫君?秉公处理?这话听着好听,但就是个空头支票啊!事后怎么算,算多少,还不是他们阴司自己了算?)
我微微点零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先瞥了一眼身后的任五六。
见他双手依旧拢在袖中,眼帘低垂,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显然是将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我,
或者,他想要表达的态度已经明确,接下来是看我这个“此间主人”如何把握分寸。
我心中略一思忖,明白现在确实不是纠结赔偿细节的最佳时机,阴司肯承认过失并承诺事后补偿,在面子上已经算是退了一步。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于是,我顺着谢必安的话,给出了我们的合作方案,同时也划清了界限:
“既然谢鬼帅如此,那便依此办理。目前重中之重,确是平息祸乱。”
我语气平稳,带着合作的态度,但内容却毫不含糊,
“既如此,分工需明确。凡已闯入我长乐界园区范围之内的阴魂鬼祟,无论强弱,皆由我方负责清剿、擒拿。这一点,请二位鬼帅放心,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一条漏网之鱼,能在我这园子里继续兴风作浪!”
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这也是在向对方展示长乐界的实力与决心。
“至于园区之外,阳间广袤,那些流窜在外的鬼物,”
我话锋一转,摊了摊手,露出一丝爱莫能助的表情,
“就恕我们人手有限,鞭长莫及了。毕竟,维护阳间大规模秩序,本就是阴司职责所在,我等实在不便越权干预。”
(内心oS:想让我们帮你满世界抓鬼?门都没有!清理自家院子是分内事,帮你们擦屁股?想得美!)
最后,我抛出了唯一实质性的“帮助”:
“当然,为表合作诚意,方便贵方就近指挥与休整,我方可以破例,允许此番前来的阴司兵马,暂时驻扎于长乐界划定的特定区域内。除此之外,关于具体补偿事宜,待此事了结后,自会有人与贵方专人接洽、详谈。”
我这番话,算是给这次交涉定流子:园区内我管,园区外你负责;允许你驻扎,但别想插手内部;赔偿事后谈。
见我点了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初步的合作框架,任五六这才不紧不慢地从他那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颜色暗黄的三角令旗。
旗子看起来颇为古朴,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复杂的符文,隐隐有灵光流转。
他上前一步,将令旗递到了始终沉默寡言、面色冷峻的范无救手郑
“范鬼帅,接好。”任五六语气平淡,
“此刻起,长乐界外围防护结界已全面开启,非请勿入,擅闯者后果自负。凭此‘通行令旗’,你麾下兵将方可自由出入划定的驻扎区域,但仅限于该区域,莫要误入他处,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和损伤。”
他这话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警告意味,黑白无常岂会听不出来?
范无救冰冷的手指接过令旗,微微颔首。
谢必安则再次拱手:“多谢此间主人,多谢任员外行此方便。既如此,我二人便先行告退,即刻安排布防与追缉事宜。”
“不送。”我坐在椅子上,抬了抬手。
黑白无常不再多言,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融入接待大厅门口的阴影之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们刚离开没多久,仿佛是一个信号,“啪”的一声轻响,游客接待中心花板上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随即稳定地亮了起来,将整个大厅照得一片通明。
来电了。
任五六随手将桌上那根燃烧了近半的蜡烛吹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他脸上的慵懒神色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锐利而认真,转身对我道:
“姐,”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深思,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蹊跷。
不管是那莫名叛乱、还偏偏朝着我们长乐界方向逃窜的鬼王及其部众,还是这‘适时’出现、打着平定叛乱旗号,却一来就试图‘接手防务’的阴司兵马……他们看似目标不同,甚至敌对,但给我的感觉……却都像是冲着我们长乐界来的。”
我疲惫地向前一趴,将脑袋搁在冰凉的办公桌桌面上,双手撑住额角,感觉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
听了任五六的话,我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唉……本来我还只是隐隐有点感觉,不敢确定,觉得可能是我们太敏感,或者纯粹是运气不好撞上了。”
我抬起头,看向任五六和张昭禾,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惊悚,
“但经过刚才黑白无常这一出,先是强硬要求接管,被拒后又迅速改口合作,还答应赔偿……这态度转变之快,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对劲。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了——”
我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他们二人,一字一顿地:
“我们,就是他们的目标。 所谓的鬼王叛乱,所谓的阴司平叛,很可能都只是一层幌子。一场针对我们长乐界的,精心策划的……阳谋。”
大厅内刚刚恢复的光明,似乎也无法驱散此刻笼罩在我们心头的重重阴霾。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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