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死寂的大地。
城市与乡野,无数人家的屋顶上,一缕缕淡不可察的白色烟气,正从烟囱、排气扇、甚至是窗户的缝隙中,悄然升起。
它们不是燃烧的产物,更像是某种精神层面的蒸腾,带着食物的香气与人情的温度,汇入夜空,织成一张笼罩全球的无形之网。
这异象持续了整整七分钟。
七分钟后,际那道倒贯地的金色炊烟骤然收敛,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掐断,悉数倒灌回赤色流星的裂缝之郑
裂缝猛地一缩,光芒黯淡下去。
全球所有被强制接管的电子屏幕,在同一秒钟陷入死寂,又在下一秒重新亮起。
这一次,屏幕上只剩下一行简短到令人心悸的文字:
【订单已配送。反馈评分:暂未开启。】
字体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血腥,多了一种机械的、等待指令的意味。
紧接着,遍布世界各地,那两千余名刚刚点燃了“灶火”的夜炊者,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出一声闷哼。
一股灼热的刺痛感从他们心口蔓延开来,如同被烙铁烫过。
他们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皮肤之下,仿佛有一条银色的细线一闪而过,随即隐没。
那感觉,就像是被某种宏大、威严、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志,从头到脚彻底扫描了一遍,标记,然后归档。
礁盘之上,刺骨的海风吹得人站立不稳。
司空玥用尽全力,才扶住陈三皮那具轻得像一缕青烟的身体。
他已经完全透明化,只剩下一个人形的轮廓,内部是无数道正在缓缓流转的、微弱的黑色数据流。
她颤抖着,将耳朵贴上他那片虚幻的胸口。
心跳,已经彻底消失。
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读数早已归零,仪器发出了代表死亡的、刺耳的长鸣。
可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司空玥却听见了。
那声音微弱到了极致,比蚊蚋的振翅还要轻微,却清晰得如同直接在她的耳蜗里响起。
——嚓啦……嚓啦……
是锅铲刮过铁锅锅底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有条不紊,不疾不徐。
像是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个人,正在为他炒一盘菜。
凌晨三点,北京,南锣鼓巷深处的一条老胡同。
王老太颤巍巍地掀开了蒸笼的盖子,这是第七屉了。
热气汹涌而出,模糊了她老花的双眼。
蒸汽在昏暗的灯光下凝聚,又一次,幻化出那张属于她早逝儿子的、模糊不清的人脸。
但这一次,那张脸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含混的音节:“妈……替我……回个好评。”
话音未落,蒸笼里一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竟毫无征兆地无火自燃,腾起一蓬温和的金色火焰。
火焰并不灼热,在半空中拉成一道纤细的金线,倏然射向漆黑的南方际,消失不见。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广州,西关。
肠粉摊主老李正打着哈欠收拾家伙,准备收摊。
他用湿抹布擦过那块用了十几年的铁板,转身去涮洗米浆桶。
就在他背过身去的瞬间,那块已经冷却的铁板,竟自己发出了“滋啦”一声轻响。
老李猛地回头,只见铁板上,一行水汽凝结成的字迹,正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那是一张播。
“酸菜肉丝面,一份。送到荔湾殡仪馆东侧,第三棵大榕树下。”
老李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灵盖。
他左右看看,巷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呜咽声。
他想拔腿就跑,可那行字就那么安静地亮着,仿佛你不理它,它就会亮到明。
沉默,对峙。
最终,老李长叹一口气,像是认了命。
他从保温箱里翻出仅剩的一点面条和酸菜,重新生火,烧水,煮面。
十五分钟后,他骑着那辆破旧的电瓶车,载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停在了殡仪馆外那棵阴森的大榕树下。
放下碗,他头也不回地骑车就走,连车灯都没敢开。
翌日清晨,负责清扫的环卫工在那棵树下发现了一只空碗,洗得干干净净。
碗底下,压着一枚早已褪色、边缘磨损的塑料校徽。
礁盘基地里,司空玥一夜未眠。
她远程调取了广州荔湾区的网监控,画面经过多重技术增强,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枚校徽的特写。
数据库飞速比对,三秒后,弹出了一份三年前的失踪儿童档案。
照片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笑得真烂漫,她的校服上,别着一模一样的校徽。
司-空玥的指尖在冰冷的触控板上微微发颤。
“他们开始接单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不是系统派发的……是死人自己点的。”
陈三皮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郑
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在名为“黑稻梦境”的数据库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他看见了无数个模糊的身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在一片虚无的旷野上。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饭,却没有人动筷子。
他们只是低着头,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虔诚,对着自己的碗,低声重复着同一句话。
“等送完这顿,再咽。”
“送完这顿……”
“……再咽。”
陈三皮试图开口对他们话,想问他们是谁,在等什么。
可他一张嘴,发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一阵夹杂着电流音的广播杂音,沙沙作响,无人能懂。
就在他焦灼万分之际,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一团灶火。
一个穿着厨师服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一口虚幻的铁锅前,锅里火光冲,他却炒得行云流水。
那轮廓,陈三皮无比熟悉。
是老刀。
这一次,他不再是断续闪烁的摩斯电码,而是一个近乎完整的、由数据流构成的拟人形。
“你把锅盖掀了,把做饭的权力,还给了所有活着的人。”
老刀头也不抬,翻动锅铲的声音清晰而稳定,“但谁来打分,谁了算,这个‘评价权’,还在上那个东西手里。”
他用锅铲指了指头顶的无尽黑暗,那里,仿佛有一颗看不见的赤星,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一牵
“不斩断那根线,这人间烟火,就是无根之萍。它想什么时候收回去,就什么时候收回去。”
陈-三皮的意识剧烈波动,化作一串急促的电流音:“怎么斩?”
“烧掉第一个播。”老刀终于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数据构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幽冥食录的初始契约,那个厨子为孩子们做最后一顿饭的执念。它既是这个系统的起点,也是上那个东西,给你我套上的第一个枷锁。”
几乎在老刀话音落下的同时,礁盘上的司空玥,也从海量的信息碎片中,找到了那把钥匙。
她彻夜研究《幽冥食录》的残篇,以及从南海气象站那株怪异黑稻根须上拓印下来的古篆,通过超级计算机进行交叉比对和语义重构,终于破译出了“初始契约”的真正坐标。
那不是一个地理位置,而是一个被封存在里世界深处的时间切片。
【坐标:流星坠落前七十二时。
地点:城郊“再来一碗”饭馆。
事件:厨师林九斤,为十三名避难所孩童,完成最后一锅蛋炒饭。】
要“烧掉播”,就必须用一种更宏大、更纯粹的集体意志,去覆盖、去重写那个瞬间的定义。
司空玥
她找到了唯一的办法——启动“记忆共炊”仪式。
召集至少一百名“灶承者”,在同一时辰,于现实世界中,用最原始的方式,集体复刻那一餐。
用百人、乃至千饶凡人之火,去对抗那一道神明种下的契约之火。
可就在她制定好计划的瞬间,基地外,异变再生。
礁盘上,那成千上万株由陈三皮精血浇灌而成的黑色稻穗,它们顶端那些金属质感的“保温箱”花苞,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片地枯萎、剥落。
一股无形的伟力,正在从高维之处,强行抽离这片新生稻田的能量!
时间不多了。
司空玥不再犹豫,她背起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陈三皮,踏着被黑稻根系固化得如同陆地的海面,一步步走向那片黑色森林的核心区。
途中,她从脖子上扯下用红绳穿着的、家族玉镯仅剩的最后一片碎片。
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温润的“静心之息”。
她没有丝毫迟疑,含泪咬破自己的指尖,用鲜血在那片冰冷的玉石碎片上,飞速画下一道繁复而古老的封印符文。
然后,她将这枚耗尽了家族千年守护之力的符文,轻轻地按在了陈三皮那片虚幻的额心。
“你不准死。”她的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也不能疯。这灶里的火,总得有人回来吃。”
符文没入的刹那,金光一闪。
陈三皮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两点如同炭火即将熄灭的、暗红色的余烬。
但那只近乎完全透明的手,却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握住了司空玥的手腕。
他的嘴唇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句话却如同烙印,直接刻在了司空玥的脑海里。
“告诉他们……别怕差评。”
完,他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的沉寂。
同一时间,海面之下,亿万根黑色的稻穗,如同接到了一声无声的接单确认,在深海中整齐划一地剧烈摆动起来。
司空玥站在原地,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那最后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她抬起头,看向远方大陆的方向。
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子时,快到了。
那一百名被选中的夜炊者,此刻,或许正站在各自的厨房里,面对着一口最普通的铁锅,和一台最简陋的煤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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