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咸腥的浪花,冰冷地扑在陈三皮的脸上。
他独自站在南海礁盘最边缘的黑礁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蓝。
保温箱屏幕上那行猩红的字——“下一单,是你自己的”——早已消失,却像一道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了他的眼底,每一次眨眼,都在视网膜上灼烧出鲜明的残影。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几十公里外灯火通明的城市轮廓。
他只是像一尊被海风侵蚀了千年的石像,沉默地站着,右手下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怀里那块被烧得扭曲变形的工牌残片。
冰冷的金属隔着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将他的思绪拖回了三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
“别……别迟到……”
父亲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这块崭新的工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
那是他第一入职赤峰钢铁厂锅炉房,也是陈三皮送外卖的第三年。
那他接了一单跨城区的加急单,客户催得急,奖金也高。
他像疯了一样在暴雨中穿行,跑断了一条电驴的传动带,浑身湿透地把餐送到客户手上时,收获的却是一句“超时了,差评”。
他顾不上争辩,疯了似的往医院赶,可当他冲到病房门口时,一切都晚了。
人已经凉了。
白布之下,父亲的手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仿佛仍在提醒他不要迟到。
三年来,他送过上万份外卖,去过这座城市最偏僻的角落,投喂过最狰狞可怖的鬼神。
但他始终像躲避瘟疫一样,绕开地图上那个名为“赤峰锅炉房”的坐标。
他比谁都清楚,“幽冥食录”不会真的派一单让他回到过去。
所谓的“自己的单”,不是要他送一份饭给早已化为骨灰的父亲。
它只是用最残忍的方式逼他承认一个事实:那一顿他打包好的、父亲最爱吃的白菜炖粉条,他永远,也送不到了。
这是一种比任何鬼神都要恶毒的诅咒,因为它源自他自己,无处可逃。
几十公里外,秘密基地里。
司空玥正紧盯着那株新生的黑稻。
突然,连接着根系的银脉探测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震颤,频率高得吓人。
她迅速调出数据对比,心脏猛地一沉——那共振频率,竟与她数据库里记录的、陈三皮在极限状态下的心率完全同步!
出事了。
她立刻蹲下身,指尖凝聚出一丝微弱的银脉能量,用那柄古老的青铜汤匙,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黑稻湿润的叶脉。
一瞬间,一段模糊、压抑、充满了痛苦回响的低语,顺着汤匙柄传进了她的脑海。
“……爸,饭……来了……”
司空玥猛然抬头,透过高倍监控镜头望向礁盘。
只见远处的陈三皮,正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岸边。
那里,有几块被潮水反复冲刷、又被推回沙滩的铝锅碎片,那是他之前烧毁“饭神”初灶时留下的残骸。
他的动作僵硬得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司空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幽冥食录”在发布命令,也不是任何外在存在的召唤。
是他体内那双能看见鬼神的“幽冥之眼”,正在被他自己最深重的悔恨与执念所激活、所吞噬!
他正在将自己,变成一口献祭给过去的“野灶”。
若他此刻点燃那灶火,他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自己执念彻底反噬、焚尽灵魂的觉醒者。
陈三皮走到了那堆碎片前,弯腰拾起其中最大的一块。
那铝锅的断口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边缘锋利如龋
他蹲下身,用那块锅片,在湿润的沙地上费力地划出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灶台轮廓。
那形状,像极了乡下老家土灶的模样。
然后,他打开保温箱,从最底层取出一份用塑料碗装着的、早已冷掉的蛋炒饭,轻轻放进了那沙土画出的“灶台”中央。
这是他今给自己准备的晚饭,还没来得及吃。
他没有点火,没有念诵任何敕令,甚至没有调动一丝一毫的灵力。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碗冷饭,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我知道……你吃不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沙地里,那些与司空玥“静默网”相连的黑稻根须,仿佛受到了剧烈的刺激,猛地缠住了那块铝锅碎片,无数细密的根尖刺入金属,竟渗出了丝丝缕缕暗红色的液体,如同活物在滴血。
半空中,光影扭曲,一幅半透明的影像悄然浮现。
画面里,是那个熟悉的雨夜,赤峰锅炉房锈迹斑斑的大门外,一个佝偻瘦削的背影正蹲在屋檐下,将自己饭盒里的肉块夹出来,喂给一只瑟缩发抖的流浪狗。
风雨中,传来他微弱的喃喃自语:“吃吧,多吃点……我也想……吃顿没人催的安生饭……”
画面一闪,切换成医院惨白的走廊监控视角。
年轻的陈三皮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手里还死死拎着一个不断滴水的打包盒,却被一名护士伸手拦下,那句冰冷的话语清晰可闻:“太晚了,人已经走了。”
影像如烟雾般消散。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却,海风仿佛都凝固了。
十步之外,那片平坦的沙地猛地向上拱起一个土包,紧接着,一口完整无缺、带着泥土气息的铝锅,“噗”地一声破土而出!
锅盖“当啷”一声自动掀开,锅内,正翻滚着热气腾腾的白菜炖粉条,那熟悉的、带着一丝酱油和猪油香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回忆。
这是“野灶”!
是地间无主的执念,在感知到另一个极致的、同源的执念后,主动生成的一口“赎罪灶”!
它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陈三皮:来吧,伸手揭开锅盖,完成这场迟到三年的“送达”,你的内心就能获得安宁,你的亏欠将被弥补。
解脱,就在眼前。
陈三皮却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那锅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饭菜,仿佛在与世间最可怕的恶魔对峙。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远方监控的司空玥都感到心惊肉跳的举动。
他猛地抓起手中那块锋利的锅片,毫不犹豫地,狠狠划向自己的左手掌心!
“刺啦——”
皮肉绽开,鲜血瞬间涌出,一滴、两滴,滴落在那片画着灶台的沙地上。
他盯着那口不断冒着热气的铝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
“我不是来求解脱的。”
“我是来告诉你——”
“你儿子现在,能给别人……送到了!”
当最后一滴血融入沙土的刹那,那口散发着无尽诱惑的“赎罪灶”,锅体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轰然崩解,连同里面的饭菜,一起化作漫灰烬,被狂暴的海风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晨四点,遥远的广西边陲山村。
一户人家的厨房里,那口终日燃烧着复仇青焰的灶台,火焰突然毫无征兆地由青转黄,变得温暖而柔和。
锅中翻滚的森森骨渣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碗刚刚熬好的、散发着米香的白粥,和一碟翠绿的咸菜。
被惊醒的屋主颤抖着走进厨房,灶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被水汽浸得湿漉漉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坚定:
“你爹的债,我认了。但这饭,得你自己煮。”
同一时刻,南海礁盘。
那株新生的黑稻,一片狭长的嫩叶背面,仿佛被无形的刻刀划过,一行新的播悄然浮现——
二、白菜炖粉条,少放酱油。
风声呜咽,掠过礁石,像是有谁在遥远的时空深处,轻轻地应了一声。
数日后,重庆老城区,凌晨两点。
一栋早已被划为危楼、断水断电数十年的筒子楼顶层,一扇窗户里,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豆昏黄的灯光。
几分钟后,寂静的夜里响起了刺耳的警笛,接到报警的巡逻车匆匆赶到楼下。
车里的警员抬头望着那点诡异的灯光,对着对讲机迟疑地报告:“指挥中心,有居民报警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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