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刚泛白，沈知意就醒了。她站在院中，手里拿着村民早上送来的茶包。包装是粗糙的油纸，上面印着“桃溪风味”四个字，字迹歪斜。她没话，把这包茶放在案上，又取出一包自家的“桂语茶”，并排摆着。
叶子倒出来，一眼就能看出差别。仿品碎得厉害，颜色发黄，没有光泽。她的茶青绿匀整，带着桂花树下的气息。
阿斑跳上桌子，鼻子凑近闻了闻，耳朵往后压了一下，转身趴到角落去了。
裴砚这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他脸色不太轻松。
“国际茶文化理事会来了新要求。”他，“所有合作项目必须提交文化溯源档案和可持续生产证明，一个月内完成。”
沈知意抬头看他。
“他们要什么？”
“口述历史、工艺演变记录、生态种植数据……还要有传承脉络图。”裴砚把信摊开在桌上，“以前靠口头传的事，现在得写成材料。”
沈知意看着那封信。昨还在想怎么把事传下去，今就有人要查根了。更麻烦的是，外面已经有人打着他们的名号卖便宜茶。
“镇上有贩开始卖这种茶。”她，“价格不到我们一半。”
裴砚点头。“我听了。还有人买了后回头问我们，是不是换料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风从院子外吹进来，桂花树动了一下，几片叶子落下来。
沈知意先开口：“传习所的事先不宣传。”
裴砚看着她。
“先把底子打好。”她，“手稿里那些还没写完的故事，现在该动笔了。”
裴砚把信折好收起。“我去书坊找找老资料。民国时期可能有记载。”
他走后，沈知意回到桂花树下。她打开木箱，拿出新本子，提笔写下第一行字：“桃溪茶事考”。
笔尖落下时，砚台有点温。阿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蜷在她脚边。
她写的第一段是祖母教她采茶的事。清晨露水未干，要挑带露的嫩芽，动作轻，不能伤叶梗。那年大旱，村里人轮流守井，养蚕的人家也来帮着护茶园，因为桑叶和茶树共用一片地，谁也不愿毁了土。
写完这段，她合上本子。已经亮了。
第二一早，她在炒茶时发现，新制的茶叶背面浮现出细密纹路，像桑叶的脉络。她没声张，只悄悄留了一撮。
裴砚下午回来，带回一本破旧的册子。封面写着《吴地茶事辑要》，年份看不清了，里面夹着一页纸，抄着几句采茶歌谣。
“我在书坊最下面一层找到的。”他，“这几句和村里老人哼的调子一样。”
沈知意接过来看。其中一句写着：“三月雾起不开窗，手捧新叶拜茶娘。”她记得陈婶去年春还唱过这句。
“能当证据吗？”她问。
“至少是个起点。”裴砚，“我们可以从这些片段开始，补全记录。”
晚上两人在灯下整理东西。沈知意把今写的稿子给他看。裴砚看完，指着其中一段。
“这里提到养蚕人家护园的事，能不能找当年的人家后代确认？”
“老李叔家就是。”她，“他爹做过蚕桑管事。”
“那我们要做访问记录。”裴砚，“不止讲故事，还得签字、拍照、留证。”
沈知意点头。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从前只是自己写着玩的手稿，现在成了正式材料。
她忽然想到什么。“那些买仿茶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们骗人？”
裴砚看着她。
“要不要贴告示，市面上的低价茶不是我们的？”
“贴了也没用。”她，“他们会我们在怕竞争。”
“可再不管，名声就坏了。”
沈知意没回答。她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饼封存已久的老茶。这是她刚回村时炒的第一批“桂语茶”，一直没舍得喝。
她烧水，洗具，慢慢泡了一壶。
茶端上来，两人各倒一杯。香气升腾，屋里安静下来。
沈知意喝了一口。她想起那个雨夜。她刚搬回来，灶冷屋湿，行李还没 unpack。门被敲响，裴砚站在外面，伞上滴着水，手里拎着一捆干柴。
他：“先点火，别着凉。”
那晚上，她喝了半杯热茶，坐在炉边哭了很久。他没问，也没走，只是加了几次柴。
现在这杯茶里，她又看见了那个夜晚。
她放下杯子。“假的再像，也泡不出这个味道。”
裴砚看着她。
“他们可以抄包装，抄名字，抄价格。”她，“但他们没法抄经历。”
裴砚慢慢点头。他把那包仿茶拿起来，正要话，阿斑突然跳上桌，爪子一挥，把茶包打翻在地。
纸散开了，茶叶撒了一桌角。
沈知意没捡。她看着裴砚。
“我们不做声明。”她，“也不去争市场。”
“我们只做两件事。”
“一是加快整理传习所要用的文化资料，全部归档，作为根基。”
“二是选三款核心茶，做限量礼海每盒附一张手写故事卡，写真实的事。谁买了，就知道什么疆桃溪’。”
裴砚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笑了。
“故事卡我来设计。”他，“用手工纸，毛笔字。”
“茶由我亲自炒。”她，“每一批都带纹路验证。”
两人商量好细节。时间已经很紧，必须马上动手。
沈知意重新打开本子，在第一页写下标题：“桃溪茶事考”。字一笔到底，没有停顿。
裴砚把散落的茶叶扫进纸袋，准备明送去销毁。他顺手把国际来函折了几折，塞进布包底层。
阿斑趴在桌边，尾巴轻轻扫过那张信纸的边缘，像是把它划进了过去。
夜里风穿堂而过，桂花树没动，屋里灯还亮着。
沈知意写完最后一段，合上本子。她的手指抚过封面，没有多什么。
裴砚捆好资料，布包背在肩上。他明要去县档案馆，找解放初期的农业记录。
他看了沈知意一眼。她低头收拾笔墨，发髻松了一圈，但眼神很稳。
他知道，她已经不再只是那个躲回老家的女人了。
她现在是这件事的源头。
阿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跳上木箱，卧了下来。
沈知意吹灭灯。屋里黑了，只有窗外一点星光。
裴砚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栓。
外面很静。
他拉开门。
一只乌鸦站在院墙头上，歪头看着他们。
它没叫，只是抬起一只脚，踩了踩墙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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