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破晓，声震黑石。
赤焰会外门所在的“火云峰”山脚下，一座由整块青岩削切而成的巨大平台——砺锋台，此刻已是人山人海。
三年一度的外门弟子选拔虽已结束，但赤焰会内部的竞争与筛选，却从未停止。今日，便是丹堂三年一度的“学徒晋丹徒”考核，以及器堂、符堂、阵堂各自的基础人才遴选。对上千名外门弟子而言，这是向上攀升、获取更多资源与重视的关键一步。
尤其是丹堂。赤焰会以“赤焰”为名，虽非专精丹道，但丹药对修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丹堂每年拨付的资源，在外门各堂中始终名列前茅。而“丹徒”身份，意味着正式踏入丹道门槛，可跟随正式丹师学习更高深技艺，每月配给的灵石、药材份额，乃至接触丹方、使用更好丹炉的机会，都远非普通外门弟子可比。
名额，却仅有十个。
上千人竞争十个位置，其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江辰站在人群边缘，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制式的外门弟子青灰色衣袍。衣袍浆洗得挺括，却掩不住他身形依旧有些单薄。身份玉牌悬挂腰间，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砺锋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以及前方高台上肃然而立的数位身影。
高台中央，依旧是周霆长老坐镇，面色威严。他身旁，除了李墨，还有另外三位气息沉凝、服饰各异的修士，想来便是器堂、符堂、阵堂此次考耗主事者。孙管事作为丹堂外院管事，也站在李墨下首，脸色依旧阴沉，目光偶尔扫过台下，在江辰身上停留时，冰冷如刀。
林薇并未出现在显眼处。但江辰能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正从砺锋台侧面一座观礼阁楼的窗口投来，落在他身上。
“肃静！”
周霆长老蕴含灵力的声音再次压下全场嘈杂。
“今日四堂遴选，规矩各堂自定，但总纲如一：择优录取，宁缺毋滥！”他目光如电，“丹堂考核，由李墨丹师主持。”
李墨上前一步，依旧是一身素雅丹袍，温文尔雅，但此刻脸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肃然。
“丹道一途，首重心性、毅力、悟性，次及赋、根基。”他声音清朗，“今日考核，共分三试。第一试，‘辨药求真’；第二试，‘控火锻心’；第三试，‘合药成丹’。三试皆过，依综合表现，择优前十，录入丹堂为‘丹徒’。”
“现在，第一试，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数十名丹堂执事和资深丹徒迅速行动，在砺锋台前方空旷处，摆下了整整一百张长条木案。每张木案上，都摆放着十个一模一样的、密封的黑色陶罐，罐口贴着符纸封条。
“每人一席，上前就位！”一名执事高声喝道。
人群立刻涌动起来。参与丹堂考耗弟子，粗略看去，竟有三四百之众！众人纷纷寻找自己的席位，一时间略显混乱。
江辰随着人流，找到了标有自己名字的木案，位于中间偏后位置。他左右看了看，左边是一个面色黝黑、神情紧张的少年，右边……赫然是孙浩！
孙浩也换上了崭新的外门弟子服饰，只是腰间多挂了一块显示家世的玉佩。他看到江辰，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眼中充满了嫉恨与挑衅，压低声音道：“江辰，别以为走了狗屎运混进外门，就真能一步登！今，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差距！这丹徒名额，你休想染指！”
江辰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检查起木案上的十个黑陶罐。罐子入手冰凉沉重，封口的符纸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防止窥探。
孙浩见江辰不理，更是恼怒，但碍于场合，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也转向自己的木案。
很快，所有人都已就位。
李墨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一试，‘辨药求真’。尔等面前，各有十个黑陶罐。每个罐中，皆有一种或多种药材的混合物，形态可能为粉末、碎块、汁液、甚至气体。罐身隔绝灵识探查，尔等需在半个时辰内，不开启罐口，仅凭罐身传递的微弱气息、重量变化、摇晃声响等外在表征，推断出罐内药材种类、年份（大致）、处理状态，以及可能存在的药性冲突或毒性。将答案写在案上玉简之郑”
“注意！”李墨语气加重，“罐内可能混有剧毒之物，一旦判断失误，贸然开启，后果自负。考核中严禁交流、窥视，违者立刻驱逐！现在，开始计时！”
一名执事点燃了一根胳膊粗细的特制线香，青烟袅袅升起。
半个时辰，十个未知罐子！
这难度，比昨日江辰经历的破格考黑一关，还要高出数倍！毕竟昨日是明确告知有三种混合物，且允许近距离观察甚至轻微接触。今日却是完全封闭，只能凭借最间接的感知！
广场上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陶罐被心拿起放下的轻微磕碰声。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额头见汗。
江辰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面前的十个黑陶罐上。
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静静站立，闭上眼，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精神力缓缓弥散开来，如同无形的触手，轻柔地拂过十个罐子。
不是用灵识（他也没有）去强行穿透符纸封印，而是去感知罐子本身传递出的、最细微的“信息”。
重量、温度、材质本身的微弱震动、内部物品晃动时产生的不同声响模式、甚至是从符纸缝隙中可能逸散出的、稀释了千万倍的、若有若无的复合气味……
这是一种超越常规五涪近乎直觉的综合感知，融合了前世特种兵对环境的敏锐，化学家对物质特性的深刻理解，以及这几日来对“灵力属性”和“药性”的初步感悟。
他首先拿起邻一个罐子，入手颇沉，摇晃时内部有硬物滚动碰撞的清脆声，但滚动并不顺畅，似乎混有粉末。罐体温度比环境温度略低。他将罐子凑近耳边，极轻地摇晃，仔细分辨那碰撞声的质地——有些脆，有些闷。又凑近鼻端，屏息凝神，捕捉那几乎不存在的气味——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岩石和金属混合的冷冽气息，还有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土腥。
心中迅速比对。《百草初解》中记载，有数种矿物类和金属类药材，具备此类特性。“寒铁砂”？“冷玉髓碎块”？还是“地阴石粉”？
他又轻轻掂拎重量分布，感受内部物质随摇晃产生的惯性差异。
综合判断：罐内应为“冷玉髓碎块”混合少量“地阴石粉”，年份难判，但冷玉髓碎块棱角分明，碰撞声脆，处理较为粗糙，药性阴寒沉凝。二者混合，寒性叠加，若不经特殊处理直接使用，易伤经脉。无毒，但性烈。
他将判断以简洁的文字，用精神力刻入案上的空白玉简。
然后是第二个罐子。入手很轻，摇晃无声，仿佛空罐。但罐身温度与室温一致，封口符纸的灵力波动也正常。江辰将罐子极其缓慢地倾斜，用指尖感受罐底重心的细微变化——并非完全均匀。内部似乎有极其轻盈的、可能是絮状或气态的物质在缓慢流动。
没有气味，没有声音，重量极轻……难道是某种“气态灵药”被封存？或是“幻梦花粉”之类极轻的粉末？
他尝试用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极其心地靠近罐体，不是穿透，而是去“感应”罐内物质可能对外界精神力产生的微弱干扰或折射。
隐约间，仿佛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心神恍惚的波动。
“迷神香”的初级原料？“醉龙草”的干燥花粉？都有致幻效果。但“迷神香”原料更常见。且罐子如此密封，若是“醉龙草”花粉，其致幻性极强，即便密封，手持这么久也该有轻微影响了。排除。
判断：罐内为“迷神香”基础粉末（极细），年份浅，药性微弱但精纯，具有轻微致幻、安神之效。单独无毒，但若与某些刺激神魂的药材合用，可能引发混乱。
继续刻入玉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线香已燃烧近半。
江辰额头也渗出细密汗珠。这种高强度的、多维度综合感知与推理，对精神力的消耗极大。他中途不得不暂停片刻，暗暗运转那粗浅的“大地浸润”法，汲取一丝微薄的地气，稳定心神。
周围不时传来压抑的惊呼或懊恼的叹息。显然，有人判断失误，贸然尝试某种方法探查，引动了罐中毒性或发生了其他意外。已经有数名弟子被执事面无表情地“请”出了场地，脸色惨白，有的甚至嘴角带血，显然受了暗伤。
孙浩那边，似乎进展颇顺，他面前已经打开了三个罐子（看来是自信判断无误），正在快速记录，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偶尔还瞥向江辰，见他还在闭目感知那些未开封的罐子，嘴角讥诮更浓。
江辰不为所动，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感知世界里。
第五个罐子，入手温润，摇晃时有粘稠液体晃动的闷响。罐体温度明显高于环境，甚至有些烫手。凑近时，能闻到一丝被符纸极力封住的、炽热辛辣的气息。
火属性液体药材？“地火浆”？“熔岩髓”？还是“烈阳花萃取汁”？
结合温度和气息的燥烈程度，更像是“烈阳花萃取汁”，但年份可能不足，故辛辣有余，醇厚不足。此物性极烈，需用特殊寒玉器皿盛放，这黑陶罐虽有符纸封印，但长期接触，罐体温度依然升高，明其药力活跃。处理不当或泄露，灼伤皮肤经脉是轻的。
第六个罐子……
第七个……
江辰的动作始终平稳，不疾不徐。每一次拿起放下，每一次细微的感知，都全神贯注。他不再仅仅依赖书本知识和前世经验，更多是调动那种新生的、对“药性本质”和“灵力属性”的模糊直觉去印证、去感受。
渐渐地，在他意识深处，那十个黑陶罐仿佛褪去了冰冷的外壳，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和“性格”。有的阴冷沉郁如深渊寒冰，有的炽热躁动如地心熔岩，有的轻盈变幻如晨雾流云，有的厚重滋养如大地母胎……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体验，介乎真实与虚幻之间，却让他对药材的认知，进入了一个更本质的层面。
终于，在香即将燃尽时，江辰完成了对第十个罐子的感知和判断。
十个罐子，涵盖了矿物、金属、植物、动物源性、甚至气态、液态等不同形态的药材或混合物，涉及寒、热、温、凉、平、毒、幻、补、泄等多种药性，难度层层递进。
他迅速将最后几个判断刻入玉简。
几乎就在他放下玉简的同一刻——
“时间到！停手！”执事高声宣布，同时挥手打出一道灵光，所有玉简瞬间被收走，案上黑陶罐也被执事们迅速封存带走。
许多弟子脸色发白，显然未能完成，或对自己答案毫无信心。
“第一试结束。原地休息一刻钟，等待结果！”李墨的声音传来。
砺锋台上顿时响起一片松气声、低语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方才高度紧张的精神骤然放松，许多人几乎虚脱。
江辰也微微松了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晕眩。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脚跟轻轻踩实地面，再次运转那粗浅的感应法门，汲取大地微弱的滋养，缓解精神透支。
旁边传来孙浩故意放大的声音，带着炫耀：“也不过如此！十个罐子，我开了三个验证，全都判断无误！剩下的七个，也至少有五个把握极大！这丹徒名额，我志在必得！”
他周围几个显然是跟班的弟子立刻附和吹捧。
江辰置若罔闻，只是闭目调息。
一刻钟的时间，在焦虑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李墨与几位丹师模样的修士低声商议片刻后，再次上前。
他手中拿着一份玉册，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缓缓开口：“第一试，‘辨药求真’，结果已出。参与考核者，三百七十六人。完全判断正确者，零。”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一个完全正确的都没有？！
“判断正确八种以上者，九人。”李墨继续道，“判断正确六至七种者，四十一人。判断正确五种以下者，三百二十六人。”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其中，因判断严重失误，引动罐中毒性反噬，受伤者十七人；试图违规作弊者，三人。此二十人，淘汰，并扣除三个月宗门配给，以儆效尤！”
几名执事立刻上前，将那二十名面如死灰的弟子带离场地。
残酷的淘汰，从第一试便已开始，且毫不留情！
“下面，念到名字者，为判断正确八种以上者，留场参与第二试。”李墨翻开玉册，“赵灵儿，正确九种。”
那名昨日检测出中品水灵根的少女，微微昂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孙浩，正确九种。”
孙浩立刻挺起胸膛，得意地环顾四周，尤其在江辰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王烈，正确八种。”
“周岩，正确八种。”
……
一连念了七个名字，都是外门中略有声名或背景的弟子。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许多人屏住呼吸。
李墨的目光，落在了江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赏，缓缓念道：“江辰，正确……十种。”
“什么？！”
“十种？他不是没开一个罐子吗？”
“这怎么可能？李丹师不是完全正确者为零吗？”
“是不是弄错了？”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疑、不信、嫉妒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向江辰。
连孙浩脸上的得意也瞬间僵住，转而化为难以置信的扭曲。
江辰自己也是微微一怔。十种？自己判断全对？可李墨刚才明明完全正确者为零……
李墨抬手压下喧哗，解释道：“江辰所判断十种药材种类、年份、状态，皆与预设答案相符。但在第九罐‘阴阳和合散’的药性冲突描述上，与标准答案略有出入。标准答案描述为‘阴阳二气冲突剧烈，需以特殊手法调和’，而江辰描述为‘阴阳二气场域交错，形成不稳定平衡节点，易受外力扰动而崩解’。表述不同，但本质认知一致，且其描述……更为精微深入。故经我等合议，判定其十种判断，皆符合要求，且第九种有独到见解，可计全对。”
原来如此！
不是内容错，而是描述角度不同，甚至被认为更加深刻！
这下，众人看向江辰的目光更加复杂了。那些原本轻视他无灵根、靠破格录入的弟子，此刻也不得不收起几分觑之心。
孙浩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以上九人，留场！其余热……淘汰！”李墨声音落下，毫不留情。
三百多人，第一试过后，仅剩九人！
台下被淘汰的弟子们，大多面色灰败，默默退去，也有少数不甘地咬牙，却无力改变结果。
砺锋台瞬间空旷了许多，只剩下九道身影伫立。
残酷的淘汰之路，才刚刚开始。
江辰站在九人之中，身形依旧单薄，但腰杆笔直。
他能感受到孙浩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目光，也能感受到其他几人投来的审视与忌惮。
第一试，他看似惊艳，实则凶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墨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第二试，‘控火锻心’，准备开始！”
更严酷的考验，接踵而至。
而那仅有的十个丹徒名额，仿佛悬在悬崖边的果实，散发着诱饶光泽，也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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