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蒙蒙亮，一层薄雾尚未散尽，温府侧门外已停好了一辆青篷车。
白术早早等在那里，他仔细检查了车辕，又递给剪秋一个的包袱。
“姑姑，这里面是些点心和茶水，路上用。”
他顿了顿，眼神清澈地望着她，“您什么时候回来？”
剪秋喉咙发紧。
她避开少年殷切的目光，伸手接过包袱，声音刻意放得平缓，：
“过了晚饭就回，不必等我。”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帘上了马车，不敢再多看白术一眼。
车轮辘辘启动，碾过青石板路，直到拐过街角，她才敢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回头望去。
温府那熟悉的门楣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缩，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连同那一点偷来的、如同镜花水月般的温暖，一同被留在了身后。
马车直奔圆明园。
在僻静的角门，一个不起眼的太监早已等候多时，无声地引着她，穿过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走向园林深处。
她被引到一处靠近水边的僻静殿阁。
馆外树木葱茏，绿荫森森，映得馆内光线有些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料和淡淡灰尘的气息，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空旷的殿宇里。
接应的太监将她引入馆内，便低声道：
“请姑姑在此稍候。”
罢，便躬身退了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剪秋独自站在空旷的殿中，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蔓延。
她似乎听到窗外极轻的脚步声，仿佛有人影在雕花窗棂外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只瞥见一抹模糊的、似曾相识的衣角，随即消失不见。
是错觉吗？
她心头一紧，走到窗边查看，突然，身后袭来一阵迅猛的风。
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从后方捂住了她的口鼻，一股刺鼻的的味道瞬间涌入鼻腔。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意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白术送走了剪秋姑姑的马车，看着那青篷车消失在街角，心里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甩甩头，告诉自己，姑姑了晚饭时分就回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回到院子里开始做温实初布置的功课——辨认和处理药材。
日头渐渐升高，腹中传来一阵饥饿福
他知道还没到饭点，婆婆定是还未做好午饭。
便起身往厨房走去，想着找些点心垫垫肚子。
厨房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比昨日更加浓郁。
灶台收拾得干净，在角落里，此刻却用一块干净的细棉布盖着一个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堆得老高。
“咦？”白术心下奇怪。
他走上前，伸手掀开了那块布。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布下面，不是什么杂物，而是堆得满满当当的松仁奶酥。
金黄油亮的酥饼，一块块整齐地码放着，像一座散发着诱人香气和温暖光晕的金山。
那数量，多得惊人，绝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得出来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姑姑昨夜是如何在这的厨房里，就着昏黄的灯火，一遍遍地揉面、焙松仁、压模、烘烤……
忙碌了整整一夜，才攒下这满满的一大堆。
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一种冰冷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少年的心。
他想起姑姑上车时那含糊的应答，那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神……
她，她“不必等我”！
一个他不敢去深想，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姑姑不会回来了！
她做了这么多他爱吃的松仁奶酥，多到足以吃上很久很久，像是在填补她无法继续陪伴的未来时光。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跟他告别。
他不知道姑姑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他只知道，那个让他重新感受到母亲温暖的人，可能再也不会推开这扇门，轻声问他“今日想吃什么”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母亲。
这满室的甜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不出的苦涩。
“哇——！”
他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剪秋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窒息感中醒来。
眼前一片漆黑，她动了动，才发现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紧紧地绑着，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了她的手腕，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嘴里也被塞了布团，让她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四周似乎是堆放杂物的角落，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是谁？
是皇后的人？
她拼命挣扎着，试图坐起身，用被缚的双手摸索着周围。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步履有些沉滞。
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借着从破损窗纸透进来的微弱光，剪秋终于看清了那饶脸。
江福海。
那个曾与她一同侍奉在皇后左右，被迫与她结成对食的景仁宫总管太监。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绑了自己？
剪秋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死死地瞪着江福海。
江福海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灰败，眼神却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他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的愤怒，良久，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低沉：
“别白费力气了，剪秋。”
他伸出手，并非伤害她，而是动作有些笨拙地，替她拿掉了塞口的布团。
“咳咳……”
剪秋猛地咳嗽了几声，随即又惊又怒地质问：
“江福海！你想干什么？！你绑了我，是皇后让你来的？！”
江福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惨淡的笑容。
“皇后？”他嗤笑一声，“当然不是。”
“那你这是为何？”
剪秋更加不解，手腕上的疼痛让她心焦如焚，“快放开我！”
“没有你的事了。”
江福海打断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我替你去。”
剪秋猛地呆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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